十九岁记事

1999年4月，在社会上游荡了大半年的我，夹着行李卷来到了山沟里当了一名代课教师。
我去的村子位于大山深处，学校有六十多个学生，算上我在内共有五个老师，三男两女，男的小毕，小何，女的小李，小韩。他们都是我的师哥师姐，比我大不了多少，小李是教学点负责人，俗称“校长”。
学校靠西侧的一间房子就是我们三个男老师的寝室，分前后屋的，地方倒是挺宽敞，小毕和小何住前屋，我自己住后屋。为了欢迎我的到来，小毕特地派学生从食杂店买了一大罐头瓶的散白酒，买回来之后问我，会喝酒不，我说不会。他语重心长地教育我，到了这里，就必须得会喝酒，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了培养你的酒量，就从今天开始吧！桌上有什么菜我已经记不清了，反正那一斤多的白酒是让我们三个人都给整进肚子里去了。喝完后我并没觉得怎么样，我的培养人小毕却晃晃悠悠地走到围墙根上，扶着松树哇哇直吐。回来之后直接就倒在了炕上，不动弹了。
我被分配的任务是和小韩一起教二五年级复式班，我教数学，她教语文。在这里也没那么多矫情的事，什么实习啦，听课研讨之类的，头一天晚上我忍着酒意备了一节课，第二天就站到讲台上，正式开始上课了。小韩听了一节，大概给我指出了一些缺点和不足，这就算完事了，正式开始了我的数学教师生涯。
班级是复式班，二年级有二十个学生，三个男生，剩下的全是小女生，五年级只有四个学生，两男两女。两个班级都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自从我来了之后，每日姗姗来迟，就成了小韩的家常便饭。其实，她和小李在学校外面租房子住，小李作为领导，要求一下她跟自己共同上班，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就因为两人太熟悉了，所以才不好开口。她便得寸进尺，每天来的越来越晚，从迟到十多分钟，发展成第一节课下课了，她才来上班。这要是在大学校，早成了严重的问题了，可在这穷山沟里，谁管谁呀！
别看小韩这样不严格遵守工作时间，她教课可是不含糊，一天回到办公室，跟我们说，她给学生讲语法了，讲了什么主谓宾定状补，还找出句子让学生当堂划分，我只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当时的心情，这些初中才学的内容让二年级学生了解？脑袋让驴踢了吧！便问她，学生能接受吗，她说能接受。我不由得感叹，只有天才的老师，才能教出天才的学生啊！二年级的那些小女生，被她镇压的老老实实，大气都不敢出。我对她的这种高压政策感到十分的反感，这些孩子们多可爱啊，怎么到她的手下，就成了缺点一大堆了呢，反正每个孩子，在她的嘴里评价出来，都有缺点，包括坐在最前面的那个大眼睛小女生，即便是学习极好，让她一说，什么抗挫折能力差了，性格不好了之类的。后排一个小男生因为学习不好，不完成作业，直接让她给贴上弱智的标签，置之不理了。
我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上课，可发现还真不是那么回事，这些八九岁的小女生们相当的会察言观色，发现我对他们不那么凶，便开始随便起来，有的也不认真听讲了，终于让我忍无可忍，大发了一顿雷霆，从那以后便都老实了。
至于五年级那四个学生，测验成绩优秀、良好、及格、不及格各占一个。面对他们如此全面的发展我也不得不一点点的从头来教。但即使这样也出了笑话。一天小韩正在批改学生的日记，忽然哈哈大笑，拿起来念：五月三十二号，天气晴……我知道这崭新的日期，正体现了数学教育的精髓：以创新为本嘛！
那一年正是地方财政最困难的一年，拖欠教师工资不说，眼巴巴地盼着五月份开支了，却被告知，为了支援农村建设，这两个月的教师工资暂时存到农村信用社，存期一年，期间不允许取出来。这让这帮本来就生活拮据的农村老师更是雪上加霜，我们吃的菜全是学生家里接济的，当然也没什么太好的，不过都是些农家的干菜，但这至少让我们免去了断粮的危险。小毕和小何都抽烟，吸烟的标准从三块的哈德门降到两块五的，又从两块五的降到两块，然后是一块五，一块，最后，连一块钱一盒的琥珀也抽不起了，小毕直接跟学生家长要了两斤烤烟叶子，两人改成了抽旱烟。
那个村子收不到电视节目，甚至连固定电话也没有，更别提手机了，在那个环境里生活，想不被憋死，就自己找乐子。放学之后，学校就成了这帮社会青年活动的最佳场所，他们每天都来学校找我们踢球，玩扑克。后来发展成为每天都来学校玩爬链子，又称拖拉机，其实就是现在QQ游戏当中的诈金花。那时，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一次小何从乡里办完事回去之后，他的兜里只剩下了八块钱，要知道这是月初，还有一个月才能开支，八块钱支撑一个月？说出来，恐怕谁也不会信，但他确实做到了。他以这八块钱为本钱，每天坚持和社会青年们玩一场拖拉机，保持了三十场连胜的记录！他察言观色的能力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对方的眼神，动作，神态，就告诉了他该怎么办，每次都能立于不败之地。我跟小毕不禁感到可惜，这么有发展的赌博家，却窝在这山沟里，屈才啊！
其实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每时每刻都充满了困惑，曾经对美好的未来充满了憧憬，但谁也不想要过这样的生活。闭塞的山区，没有希望的工作，恐怕放到谁的身上都会茫然。一次收拾物品的时候，我从柜里翻出来一本教案，是我的前任的，打开来，教学进度表是空的，成绩表，空的，课程表，还是空的，第一页只写着两个字：春天。我感到迷惑，就问小何，他给我讲了其中的故事：这本教案，是辉哥的，《春天》是这本书的第一课。那学期开学半个月之后，中心校来检查工作，发现他的教案上只写了春天两个字，就语重心长地跟他说，小辉呀，你得认真备课啊，教案得认真写呀！辉哥答应了。过了一个月，中心校又来检查工作，翻开他的教案，还是只有两个字：春天。这次领导语气可不那么好了，说的啥话都有了，还说要扣钱啥的。到了学期末，中心校的领导又来检查工作，翻开他的教案，依旧停留在春天。这便成了问题，加上村民反映强烈，他不正经给学生上课，班级成绩一塌糊涂，最严重的是，没有按时完成教学计划。于是，经过了训诫，还是不见成效，他便被开除了公职。他的教案，也依旧停留在春天。不过我想，他的春天，可能真的到来了。
后来，小李结了婚，进了城，成了一名城里老师。小毕也进了城，改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