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下的故国

高昌故国，西域历史的集成与绝唱。
这座建制于马蹄下又毁灭于马蹄下的故国，在千年日月和风沙的剥蚀下，保持诗一般的悲凉和凄美，我们这些瞻观者只能从恢宏而又残败的故国都城轮廓中，窥见古丝绸之路上的繁华，在旷野的尘沙中，隐隐感受着马蹄声声、战鼓雷雷。
西域与中央政权发生关系，始于汉朝。汉武帝时，乌孙国进贡来乌孙马，汉武帝很是喜欢，即兴赋诗：“天马徕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障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字里行间无不流露着汉武帝一统天下，四海归一的雄心。不料，“西域通”张骞进言，还有一种比乌孙马更好的大宛马，但是大宛国不但拒绝了汉朝以金银换取大宛马的要求，还劫杀了汉朝使者。大国之君的汉武帝怎能丢失这个颜面，遂令李广利率兵马数万进攻大宛国。李广利途经高昌，见这里“地势高敞，人庶昌盛”，就留下一批士兵屯田，称为高昌壁。此后，高昌便逐渐成为汉朝中央政府在西域的政治中心和丝绸之路上著名的商业贸易集散地。
烈日炎炎下，置身这久远的故城，断垣颓壁，寸草无踪，倔强地述说着2000年前荣辱兴衰的沧桑往事，耳边似有胡笳金鼓隐隐低回：“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故城辉煌而悲情，不知掩埋过多少乡愁无尽的枯骨，不无马踏杀场的悲怆和辛酸。
北魏和平元年，高昌拉开建国序幕。这期间，高昌国不但经济发达，而且，佛教也空前繁盛。据说，西天取经的唐玄奘，曾得到高昌王麴文泰的热情款待，两人还结为兄弟。但是信佛本应与世无争的麴文泰后来却举兵反唐，被唐太宗所灭。公元14世纪，元朝东察合台汗国发动伊斯兰圣战，高昌城，这座经历了无数次战火劫难的王城，最终也没能逃过战争的重创，在这次战火中彻底毁灭，至此，西域千年繁华历史的佐证就这样被淹没了，只有一堆废墟，一如战争铁骑留下的一块伤疤，悲怆地醒目着。崇尚佛教的高昌，佛祖的力量也没能阻挡刀霜剑雨，只剩唐僧讲经的宏伟经堂，依然在烈日里残破地经风历雨。多少年以后，一位外国考古专家发现了这座消失了的“东方庞贝古城”，竟然抚抱着古城墙痛哭失声。
历史，就是这样让人琢磨不透，一座诞生于马蹄下的城市文明，就这样在拉锯战中又毁于马蹄之下。一次次，后人已经无法说明白战争的原由，无法数得清战争的次数，但马蹄下曾经创造的辉煌仍然格外显眼，那些天涯商旅的驼铃声，寺院里圣徒跪拜的诵经声，美女们的狂舞弦歌声……犹如昨日景象，辉煌耀眼，繁华一片。
就在这旗帜飘扬、战马嘶鸣的昔日景象里，欲望者们遵循“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原则，把城池玩弄在股掌之中，涂炭生灵，使这座童话般的城堡，没有了小贩的叫卖声，没有了牲畜的嘶鸣声，没有了庄稼的拔节声……那些繁荣与毁灭层叠交错的故事，无论在当时成功也好，失败也好，辉煌也好，暗淡也好，最终都在多少争权者梦寐以求、处心积虑和明争暗斗中夷为平地，成为过眼云烟了。沧海桑田，繁华不再，很难想象，这里曾是西域最大的国际商会和宗教中心，是新疆吐鲁番地区古代文明的历史缩影和见证。倘若，高昌故城不曾毁坏于战火，那么发展到如今，它会是什么样子呢？至少不会如我们面前一样满目疮痍和颓败了。
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这座堪比罗马古城的废墟，在烈日的照耀下，正弹落历史厚厚的记忆和尘埃，无声地演绎着马蹄下的诗章，并以其苍凉与孤独的姿态，让后人徒添一些凭吊和震撼。而惟一与高昌废墟相伴千年的还有故城门口播放的高昌古乐，只是，这个历史绝唱，不无醒世，只有远离马蹄下的战争，未来才不会如故城般，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