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杂记
作者:鱼沉雁杳时间:2024-11-27 12:18:40热度:0
导读:又到一年清明时。这几天气温骤升,已经有几分初夏的炎热了。乡村公路在春天的艳阳下,静静地向着远方蜿蜒。公路两旁成片成片金黄的油菜花,恣肆地盛开,甚至透过车窗,也能闻到那馥郁的清香。沿着这条熟悉的公路,我
又到一年清明时。
这几天气温骤升,已经有几分初夏的炎热了。乡村公路在春天的艳阳下,静静地向着远方蜿蜒。公路两旁成片成片金黄的油菜花,恣肆地盛开,甚至透过车窗,也能闻到那馥郁的清香。沿着这条熟悉的公路,我们去给父母挂清明。
父亲是个很平凡的人。一直在政府机关工作,是一名普通的国家干部,即现在的公务员。他参加工作很早,资历较深,一辈子兢兢业业,谨言慎行,但仕途并不顺利,也担任过几个闲职,似乎都没什么实权。文革中,他理所当然地成了“保皇派”,遭到“造反派”的批斗甚至殴打。记忆中大概是又一次批斗会后,母亲牵着幼小的我,穿过镇政府机关漫长而幽暗的走廊,来到父亲栖身的斗室给他疗伤,当蘸着酒精的药棉接触到那浑身的伤口,父亲痛苦地呻吟,使我第一次感到了心疼……
后来,父亲被无理地剥夺了党籍,发配到城郊的一个乡政府干民政工作。就是替人办理结婚、离婚证,并调解一些民事纠纷。尽管受到了打击,但父亲似乎并不特别沮丧,我觉得在农村工作的这几年,倒反而是他职业生涯中最轻松、最顺利的一段时光。也许是为了和农民们打成一片,他摘下了那时候还比较稀罕的近视眼镜。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常有村组干部到家里找他谈天、喝酒,也有农人来向他诉说一些家长里短。过年时,淳朴的农民会捎来糍粑、腊肉、水果等土特产,父亲待他们也十分热情诚恳。记得一个星期天晚上,有位大婶来反映她家的婆媳纠纷,我都一觉醒来了,她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可父亲仍然耐心地听着,不急不恼。几年后,因为我母亲早逝,为了照顾三个年幼的孩子,组织上把他调回了城关镇政府。“四人帮”被粉碎后,父亲才恢复了党籍,并重新戴上了他久违的眼镜。
父亲是个很和善的人。很少见他着急上火的时候,对人对事都比较宽容,不大与人计较争斗,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幽默。我们家是典型的慈父严母,管教孩子们的角色主要由我母亲承担,他一般在旁边做和事佬,所以我们都不大怕他。我童年最快乐的事情之一,就是闲暇时跟着父亲上街转悠,父亲总会从小贩手中,给我买来瓜子、炒蚕豆、毛栗子、鸡头米等零食。印象中,他打骂我们是极少极少的,有时候我们做了什么让他伤心的事,他并不大声斥责,只是轻轻地叹息,可当我懂事后才觉得,这叹息声比打我一顿还要难受啊。
由于参加工作早,父亲的工资在同事中是较高的,但要养育三个年幼的孩子,赡养年逾八十的我奶奶,经济负担还是很重的,当我母亲早逝后,日子更是捉襟见肘,过得分外艰难。那段时间,他真是又当爹又当妈,一分钱掰作两半花,他学会了缝缝补补,买菜做饭也操练得十分纯熟。
孩子们都喜欢过年,因为有新衣服穿,有各种平时难得一见的好吃的东西。所以那时每到春节,父亲都特别忙碌,从几天前就开始准备,灌香肠、做肉丸、蒸排骨等等,到大年三十晚上,总有一桌丰盛的年夜饭。在肃静得甚至有几分神秘的气氛中,先是举行一个小小的祭祀仪式,盛上半碗饭,夹上母亲爱吃的菜,还倒上一杯酒,一双筷子平放在碗上,父亲口中喃喃着,把我母亲的亡灵请回家。片刻,父亲才招呼我们上桌,他一边吩咐我们随便吃、尽量吃,一边草草扒了几口饭,喝了两杯酒,然后悄悄地坐到一边,默默地点起一支烟,在那渐渐升腾的烟雾中,他的眼圈就慢慢地红了……
父亲也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的学历并不高,只读了七册书(小学四年一期),就因为家里穷,不得不辍学到一家店铺去当学徒,放下薄薄的书本扛起厚重的铺板,他一直深以为憾,并常常以此教育我们要珍惜机会,努力学习。
就凭着那点儿“墨水”,父亲当了几十年秘书,几乎和文字打了一辈子交道。我曾经看见过一张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应该是他刚参加工作不久,身穿一套天蓝色的棉制服,真叫眉清目秀、年少英俊啊。小时候,常常见他熬夜赶写各种报告、材料,据说开始父亲并不抽烟,就是在一个个这样的夜里染上了极大的烟瘾,并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最后引起肺气肿并发症而去世。为了既能抽烟又要节省,那时候很多人家都学会了自制卷烟。就是从市场上买来烟叶,切成丝,晒干烘烤好,用手工的卷烟机制出香烟,几可乱真。父亲经常让我给他制这样的烟,占去了我不少的玩耍时间,加上香烟的气味让人头晕,我一直不喜欢香烟,并一直没学会抽烟。
那年月政治上风云变幻,各种文件、精神层出不穷,组织上非常注重党的理论学习,机关里还常常举行考试,而每次考试父亲几乎都能名列前茅,所以同事们开玩笑地给他起了个外号——“易克思”。父亲的书架上总是摆满了马列著作和毛泽东选集,以及各种党的文件汇编,可惜因为时代的局限,并没有任何我喜爱的文学书籍,稍稍让我有点兴趣的只有一本本县的年鉴。
父亲的手也很巧。母亲去世后,以前很少做家务的他,很快就学会了做出可口的饭菜,其中包饺子更是他的拿手好戏,直到现在,我女儿还常常回忆她爷爷给她做的好吃的面疙瘩汤。凭着在一位木匠亲戚旁看来的手艺,他经常在家敲敲打打,自制各种小板凳、小桌子等等,有一次还用几根包装箱的方木条,做成了一副简单的洗脸架,连我们家最早的一张三人沙发,也是父亲自己设计制作的。
说起父亲的聪明,不得不提到我奶奶。她老人家出身于县城里的大户人家,是那个年代里罕见的读过书、能识字的妇女。年近八旬时,因为能流利背诵毛主席语录,而被街道居委会树为榜样,直到八十多岁高龄,仍爱躺在床头上看书,给我们讲各种故事。
也许正是这样的家学渊源,使我在学习中如鱼得水,并最终顺利考上了大学,而我女儿也再接再厉,把这份灵气发扬光大。父亲当初最疼爱的孙女如今有出息了,想必在九泉之下,他也会十分欣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