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张爱玲
作者:推聋妆哑时间:2024-12-16 22:37:04热度:0
导读:初读张爱玲,十五六岁年纪,《倾城之恋》、《半生缘》、《金锁记》,一览而过,看过了,便放下了,也没看出些特别之处,若说,便是那份拖拖拉拉的小资情调,仿佛任他时光变幻,沧海桑田,分毫不受其扰,我自伫立,转
初读张爱玲,十五六岁年纪,《倾城之恋》、《半生缘》、《金锁记》,一览而过,看过了,便放下了,也没看出些特别之处,若说,便是那份拖拖拉拉的小资情调,仿佛任他时光变幻,沧海桑田,分毫不受其扰,我自伫立,转身,来去悠然。多年以后重读金锁记,被那一份渐渐逼近的沉重压得喘不过气来,后来听到李扬老师评论的一句话: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大家看。心中释然,对,就是这样子的。金锁记就是一个毁灭的过程,岁月悠悠趟过,徐徐缓缓的,将毁灭一一呈现,起先是慢悠悠的,一个人的,接着像滚雪球一般扩大,蔓延,延着既定的轨道,不偏不倚,走向了终点,像宿命。
说到宿命,想起白先勇的《台北人》,那些灵与肉,形与神的反复纠缠,那只无形的命运之手,扯得人心发慌,令人透不过气来,同样宿命的还有李碧华笔下的《霸王别姬》、《胭脂扣》、《青蛇》,那是关于纠缠的宿命,但凡与宿命挂勾,大抵都逃不脱一个纠缠,金锁记的宿命却是人工的,是由着一个女人畸形的心理造成的,她的世界已坍塌,生活在她世界里的人,也注定要毁灭。张爱玲的宿命,是爽爽利利的决绝,毫不纠缠,拿起,放下,优雅得像完成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然而,正是不纠缠,才更撕扯人心。十年后重读张爱玲,竟是被她早期作品《第一炉香》所吸引。
主人公是葛薇龙,这是一个典型的好女人爱上坏男人,甘心为他当上“抹布女”的故事,初遇乔琪时,薇龙心里还有着另一个人,她与乔琪聊得很投机,或许这其中掺杂着一些报复的快感,乔琪尽管是十足的浪子,他却是与众不同的,他不但未被梁太太征服,反而使她恨得牙痒痒,怀着对另一个人的失望,他让她感到清新,好奇。她犹如一张白纸,心里有了一丝涟漪,便无可遏止的泛开去。
意识到自己对他的爱意,缘自于一个简单的细节,他习惯把头枕在臂弯里,来思考一些问题,有一天她自己也无意识地做这个动作时,便想到了他,想起他这孩子般的举动,她便心里暖融融的,那丝涟漪迅速荡开去,化做了母性原始的光辉。她的生活多了些内容,那便是想像,想像他在她的关爱下翻然醒悟,浪子回头,想像他如何回应她的爱意,然而,生活给了她一记无情的重击,他的回应简单明了:我不能给你婚姻,只能给你短暂的快乐。这是一个头脑清醒,目标明确的情场高手,他十分清楚她不是他的菜,他要的是一个阔小姐,可以供他坐享其成,挥霍一生的阔小姐,当这个坏男人如此坦诚的剖明心迹之后,换来的是她更加深厚的,不可遏止的爱意,她爱他,因为他不爱她,她的爱泥足深陷,有种覆水难收的咎由自取,进入恋爱状态的女人,近乎白痴,在短暂的绝望与挣扎之后,她义然决然的做出决定,既然他需要的是阔小姐的钱,那她就去挣钱,只要她有钱,就能留住他了,且看他的反应,他最初是不愿意的,经过梁太太的一番调解——这个薇龙的亲姑妈,劝他道:“我看你将就一点罢!你要娶一个阔小姐,你的眼界又高,差一些的门户,你又看不上眼。真是几千万家财的人家出身的女孩子,骄纵惯了的,哪里会像薇龙这么好说话?处处地方你不免受了拘束。你要钱的目的原是玩,玩得不痛快,要钱做什么?当然,过了七八年,薇龙的收入想必大为减色。等她不能挣钱养家了,你尽可以离婚。在英国的法律上,离婚是相当困难的,唯一的合法的理由是犯奸。你要抓到对方犯奸的证据,那还不容易?”一席话说得乔琪心悦诚服。薇龙对这一切并不是不知道的,然而她愿意为了爱情,把自己出卖给魔鬼,没有怨苦,没有不甘。结尾处,面对乔琪关于未来的质疑,薇龙笑道:“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爱你,与你无关,与任何人无关,我在为我自己的爱买单,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至止,对薇龙所有的同情消失殆尽,转而是钦佩,如此简单的道理,很多人都知道,她却能做到。至始至终,不能说乔琪就是一个坏人,他是一个浪子,但不是一个坏人,至少,他并未骗过薇龙,薇龙唯一遗憾与失望的恰是这一点,她愿意被他骗,哪怕是一个谎言,她也绝不会去拆穿他,他却连个谎言也懒得去说,他不爱她,却了解她,她会自己说服自己,自己给自己编谎。他光明磊落的享受着她带来的一切。乔琪不是坏人,梁太太自然也不是坏人,梁太太说薇龙,脸又嫩,心又软,脾气又大,又没有决断,而且一来就动了真感情,根本不是这一流的人材。这话倒是实心。梁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薇龙早在初次拜访便已了解,实则,她默许了自己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也就默许了自己承担这环境可能带来的后果。一如既往的路子,张爱玲笔下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没有对错,没有值与不值,你情我愿,你来我往,是这样了,便是这样,连“如果”,也懒得存在。结尾没有写薇龙的结局——如果写了,倒是多余,张爱玲不写前因,不写后果,只写片段。但薇龙是怎么也回不到过去了,当初那个极普通的女孩子,竹布衫加绒背心,站在走廊向花园里远望的女孩子,是一去不返了,她带着某种追求而来,期待她的姑妈帮她一把,最后,她拥有了实现的条件,却永远的失去了原来的自己,这世间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原就是这般奇特,你百思不解也好,梦死醉生也罢,那个聪慧的女子,早已在彼岸,远望着芸芸众生,发出我佛如来般拈花一笑,曰:不可说,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