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黑女先生：
心定叫你为我拙集作《评》，原因有三条：一是君知吾人；二是君知吾文；三是君备具了明敏的文思与精妙的文笔。正如你律诗论文上流出的才气，我是看重的，敬佩的，与别人比有不同气的，故然我是百有二的放心也。
关于《评》如何写，这实在是你一边的事情，也实在不能要别人多舌，那样一定会扰乱你“拟画竹，心里早已有了竹子的影子了。”的灵气，很未必的。
不过我实望你能够一通流览了我之作文，看看哪些是你喜欢的，哪些是你所不喜的，这样的一来，你的中庸之《评》（完全是你的）也就实在的成立了。
我一生弄行政也未弄出个名堂来，只因我好玩，惟与文字书画有些情分，在下来也就是对美女、小孩有点好感，也就是说我的泥足居然也斗胆涉入了文学之海的水际，又一下，觉得看了倒使我的脑筋来的是损伤的受，而不是清的享！因此所以我的固执飞机也盘恒了几息，终于盘回到五四的浓浓的逸情的可餐的气味中去了——觉得气平身爽，可口适胃以至总在睡梦里傻笑了。这大概仿佛是老玩童新发的病症罢，也未可知。
废了几箱的劣质香烟与无可计的灯费，做出了这几十篇在别人无谓，在我自觉憨喜的东西，这又在我老实也是一个无谓的劳动微果，乃是一只不然的地瓜土豆已已哉？比起我地周学忠等一批高明巨手来，我就必定的立马要瑟索起来，不敢对“大巫”开一下眼的，这是“小巫”的逻辑。不过我常对人说，我是玩的，不是做作家的，倘若抱野心去做，自觉终是抱它不住，因了我庸愚没气力，也实在不想去日夜冥思，苦苦地伤害了自己的贱体，实在很不胜算。我作文一般是越往下做越糊涂，又拿出这无用的话来了。
我知道你对知堂老人的东西研究得很是明白。关于对他的批评也很多，同代的胡适、郑振铎还有舒芜对他的评价都很高，他们评的文字很美，看了也是一次享受。现抄几句给你（也或你早领略过了）。胡适：这几年来，散文方面最可注意的发展乃是周作人等提倡的“小品散文”。这一类的小品，用平淡的谈话，包藏着深刻的意味。有时很像笨拙，其实却是滑稽。郑振铎：假如我们说，五四以来的中国文学有什么成就，无疑的，我们应该说，鲁迅先生和他（周作人）是两个颠扑不破的巨石重镇：没有了他们，新文学史上便要黯然失光。（《惜周作人》）。舒芜：鲁迅和周作人是中国最大的散文家。鲁迅的杂文，周作人的小品文，分别代表中国散文艺术的“阳刚”和“阴柔”，或者说“壮美”和“优美”两种美的最高境界。南开大学文学系主任张菊香：周作人散文艺术的主要成就，就是他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成熟的散文艺术风格——平和冲淡的风格。这种风格在中国现代散文的百花园中孑然特立、独树一帜。且其影响所及，形成了中国现代散文发展史上的一个流派。周作人散文平和冲淡的艺术风格表现为：飘逸洒脱的文章笔势、平和恬淡的抒情特色、庄谐杂出的幽默趣味、舒徐自在的语言表达……周作人的文章有一种不假雕饰、不慕词彩、观其气度有似等闲的大家风貌……周作人散文用笔上这种摇笔即来，飘逸洒脱的特色，显然是得力于他渊博的知识的。
以上这等精妙的评论，无疑都是勾引我深爱周老先生文字的诱子。我的今后而去之日，除了闲看秋水，静听天河之外，也就无外的在作人的文字之林里散步了，希求得到比美女更有意思的趣味。
借你的一册《春醪集》随信一并送去。
这本书我是“清风乱翻书”般的翻了些页，没有细读之兴。觉得这书的文笔清丽还很好，作者在28岁前能写出这样的文字很可艳慕的。但
我觉得他的太欧化，所述事理也不怎样的明快，欠深刻，非为我阅读的一路，但是叫我照他写去，是万万写不出的。
你最近兴致不错吧，有什么大作出来未可知。草草。匆匆。不尽。
文安。

二00七年九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