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虫低吟

凝望着满天星斗，闲享着唧唧秋虫，聆听着露水打湿爬满篱笆墙上倭瓜秧叶的声音，喝着从爸爸用了多年搪瓷缸中沏好的浓茶，捻一根旱烟，和爸爸在庭院中坐到深夜，唠着家常，听着趣事，谈着生计，猜想着我的未来和家庭的明天。这是我曾经有过的最大幸福。
今天是爸爸公历十周年的忌日，恰好赶上农历的中秋节。晚饭过后，我和妻儿备好纸钱，开车去了远离市中心的西外环路焚烧祭奠。郊外，少有的宁静。火光映出妻子的泪眼，映出儿子凝重的表情，也映出了爸爸在我脑海中的一幕一幕。
爸爸是我童年时的精神支柱，启蒙教师。小的时候，东北的大部分农村都十分贫寒。早在公元前350年就已经被秦国公孙鞅下令严禁的几代人同住一室的习惯仍在这里延续。使我有幸常听爸爸读古书、讲故事。那些纸页发黄、薄如蝉翼的线装本《前七国》、《香莲帕》、《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令我痴迷。以至于我六七岁的时候就可以读一些竖排版、繁体字的小说。当然，很多生字需要请教爸爸。看到我自己能够读书，他很高兴。遇到我读不懂的地方，他都会按照自己的理解给我借古喻今地讲解。他用“斗大黄金印，天高白玉堂，学好文武艺，长得伴君王”来告诉我学习知识的重要性。他用孙膑庞涓的故事来告诉我做人做事的道理。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英雄故事令他兴奋。性如烈火、抱打不平、不畏逆境、豪爽开朗的品格伴随他的一生。到后来，朋友很多，仇家不少。他崇尚扶弱济贫、仗义疏财的行为。尽管家境赤贫，但是遇到有困难的人都给予帮助，哪怕是向别人筹借。到后来，赞美他的人很多，说他痴的人不少。
爸爸是改变我命运的人。他注重子女的学习和成才，特别是对于作为长子的我给予很高的期望。七七年恢复高考的时候，我刚刚读到八年级。那个时候的学生除了农忙假就是到五七田劳动，基本上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当时我最大的理想就是毕业后能到生产队当一名会计，因为既不需要整天到地里干活，又能得到人们的尊重。考大学的概念在我的脑海里毫无印记。关键的时刻，爸爸明确地提出来：“大儿子，机会来了，你要好好学习，一定要成为一名大学生。大学生好啊，自己将来享福，又能光宗耀祖，爸爸走到街上脑袋都能抬高二寸。”考大学？谈何容易。连化学中的“Ｏ”代表什么都不知道。数学中还有代数、几何、方程式？没听说过。怎么考？不是没有信心，是根本不敢想。当然，也不敢和爸爸说，因为他那火爆子脾气是不容当儿子不从的。直到有一天的一件小事让我惊讶和感动，使我后来下定决心备战高考。李老师是文革中毕业于师范学校的学生，从教十几年，是我下年级的班主任。尽管他还没有能力辅导高考学生，但是在本地也确实找不到比他能力更强的老师了。那天我们在村头相遇的时候他对我说：“你爸爸前几天找过我，让我好好地辅导你，无论如何要考上大学。你知道，你爸爸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自己顶着，从不轻易求人。你要参加高考，我不一定能辅导得了，但是我上学时候的一些辅导书还保留一些，你拿去看吧，千万不要弄坏，更不要弄丢。”这也难怪，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别说是找到好的老师，就是能借到几本像样的教科书和辅导书也事比登天。自此，我挑灯夜战常常到后半夜。要考大学，一定要考上大学。这不仅仅是要实现我的理想，而更多的是尽到责任，实现爸爸的愿望。一年以后，虽然仅差六分没有考上师专（当时没有读完高中的学生也可以参加高考），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县里刚刚恢复的唯一一所重点高中。一年以后，在七九年的高考到来之际，面对着中专和大学如何填报志愿是我心情最矛盾的时候。就学校来讲，第一年成立，升学率十分重要，所以鼓励学生低报。就自己来看，报考大学没有十分把握，若考不上就会回村当农民，既毁了自己的前程又伤了父母的心。所以没有征求爸爸的意见，就报考了中专。又是在这关键时刻，爸爸知道了这件事，立刻从七十里地之外骑着自行车来到学校。当时我正在上课，就听见他喊着我的名字说：“你给我出来！”“唰”的一下，老师和同学的目光一齐投到窗外，转瞬又落回我的身上。我的脸火辣辣的，心里埋怨：爸爸，你怎么这么粗鲁，总该给我留点面子吧！爸爸把我叫到僻静处大骂一顿之后，慢慢地缓和了语气：“我三十岁时才有你，有你那天我就在想，一定让我的大儿子出人头地。现在有考大学的机会多好！你怕什么？考不上没关系，明年再考，后年再考。你今年才十七岁，再考五年也不大。爸爸什么也没有，家里只有三间房子，我可以卖掉，直到你考上大学。”我的眼泪在眼圈里实在含不住了：“爸爸，听你的。”自从我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天起，一直到十九年之后他离开这个世界，每当说起我，脸上就从来没有消失过笑容。
爸爸,您走了，一眨眼就是十年。生活中点滴的事仿佛就在昨天。每当这个时节，看到天上的明月，闻着田野里的稻香，听着那伴我们长聊到深夜的蟋蟀声，我就更加想您！看着您的孙子，想着这个年龄时的我，我更加懂得父爱是如山大爱。
纸钱燃尽了，随着秋虫的低回吟咏一起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