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里爷爷墓外我

（一）
早春的汉江，碧波荡漾，但低温依然肆虐，春寒料峭。冷风“嗖、嗖”直灌机动船船舱。船抵岸，再爬山，至山腰。这就是位于汉江岸边大力滩村回族公墓区。二十四年前，病逝的爷爷就躺在公墓的第一排。
抚摸墓碑，我泪流满面。爷爷，我想你！
二十四年了，生死两茫茫！爷爷，你走后，父辈们撕心裂肺的呼喊至今还回响在我的耳旁。一夜间，他们平添了许多白发；我也成了小大人。那时，我们这些孙子们便有了草的感觉，风雨飘摇。没有了淘气，增加了冷峻、沉默、隐忍，少年老成。
墓碑上的字迹至今还清晰可见，爷爷，安康东关人氏，勤劳一生……是的，我听你说过，青年时，走小道，北上西安；顺汉江，入任何。躲避战乱，奔波生活。因为你的诚实、勤劳，得到了当时许多大商人的眷顾。旧时的瓦房店武昌会馆，商船搁浅，生意人便会聚集在会馆赌钱打发时光。真是少年无忧，风流倜傥。大把的铜钱进进出出，看得你心痒。
一时昏头的你也拿出了刚攒下养家的几串铜钱，希望暴富。小心翼翼，放进钱堆。
“押”，
“通”，钱被扔出了赌桌。你吃惊了，周围的人也惊讶了。
“为啥不让我赌”？
“今天就是不让你赌”。你呲牙咧嘴，还想反驳。周围伙计见老板眼色上前劝走了你。夜晚，黑灯瞎火，愤愤不平的你正准备洗涑就寝。“咚、咚”，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伢子，睡了吗”？你听出了，正是白天没给你面子的赌馆老板，他是专做生漆、桐油、茶叶、布匹生意的武汉大商人，也是当时瓦房店武昌会馆的当家人。你怯生生的起身开门。
“伢子，还在生我的气吗？这些赌博的人，那个不是大字号商铺的？货备齐了，专等涨潮起航。猴急了，押个色子，输上几百上千铜钱的，不在乎。你了！外乡人，小本买卖，一家伢子，张大嘴巴等你买粮，哪是你干的”！一番温言细语说的你不断点头首肯。
“伢子，买了几担茶叶”？
“四担”。
“四担够啥，现在茶叶价钱正是低谷时，咋不多买？是不是差本钱呀？”你搓着手点头。“差多少，我借给你”。你怯怯的去了大商人家，他命伙计从床底下勾出长霉的铜钱，让你随便拿，字据不用写，只是叮嘱你踏踏实实做生意，有了钱再还。
在我们少年时代，夏夜，你摇着蒲扇，常念叨这个大商人，“今生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去再看望人家。”从此，我明白了致富要靠勤劳和智慧。
（二）
位于汉江上游，大巴山北麓的山城紫阳，解放前，交通以水运为主。近年，少了舟船往来的渲闹，繁华的汉江变得寂静了。伫立在汉江边，看着疾驶的帆船，爷爷背着褡裢，带着盘缠，坐在船上望着前方的画面跃入脑海。
每到汉江涨水季节，爷爷便穿着坎肩，头戴小圆帽，乘船来到瓦房店码头，因为爷爷本钱小，他的生意便以当地买进卖出为主，利薄，但周转快，同时也博得了那些不愿跑腿的大商人的好感。
当年的茶商从瓦房店出发，将此地的特产，如茶叶、蓖麻、桐油、生漆、贝耳、山药等物资运送到湖北、四川、河南、甘肃等地，用马驮或人挑篓背。爷爷与关中、武昌的一些大商号走得近，如德智荣商号，他们最大的生意就是贩运茶叶，把茶叶经过整理，打包，再由商船经汉江出汉口发往全国各地。
据父亲说，在走汉江的买卖中，爷爷做生意不仅讲技巧，更多的是凭结对市场的预测和胆量。
爷爷在逛码头商铺时，他就顺口问了一下商号食盐什么价格，他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食盐已经比原先价格翻了一番。爷爷分析，汉江涨水，食盐价格可能还要上涨。于是，他立马连夜买下镇子上大部分食盐。压在客栈一个礼拜后，食盐价格翻了两番，爷爷便在客栈门上贴上红纸广告：食盐一比三兑换茶叶，镇上茶农奔走相告。那一年，爷爷购进的茶叶价格比别的茶商足足低了一半。
随着现代交通的发展，昔日的码头风光不再，披着褡裢的茶商、马嘶驼铃、江帆点点……已成记忆。杜妮娜在《紫阳茶马故事》写到：如今的紫阳街道富硒茶铺子里，几把藤椅，一壶清茶，三三两两的人们聚在一起聊着家长里短，柴米油盐，茶与歌以最真实的状态融入他们的生活中。
作家李春平在《紫阳县赋》中说：今之紫阳，灼灼其光。政通人和，物流其畅。革故鼎新，膏泽斯乡。
（三）
1983年，汉江洪水暴涨，倾城被淹。那一场灭顶之灾成了安康人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痛。
那年我十三岁，1983年7月31日晚大约7时左右，滔天洪水滚滚而来，我们家的木板房顷刻间砰然坍塌，呼喊声此起彼伏，浪头一浪高过一浪，水面上漂流着房椽、木箱、挣扎的身影……由于爷爷的惊醒，判断准确，在洪水到来前，我们全家在人们的质疑声中，带着一点细软匆匆忙忙跑到了高坡地带，知感真主，除我一个婶娘外，全家躲过了一劫。
那一天，汉江沿岸紫阳河街、洞河镇、安康城就这样死去了，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再次回到老屋，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和长吁短叹外，真的一无所有。静静地伫立在断壁前，不知所措，没了家园，断了生计。还是爷爷你站直了身子，哽咽着恭送了一段《古兰经》，全家人泪流满面接了“都而意”。爷爷你从满是尘灰的包袱中，颤颤巍巍的拿出几个坚硬的馒头发给我们每个人。“吃，吃完了。动手搭个‘窝罩棚’”。你率先步履蹒跚清理家什，挖坑搬砖。一时，全家人仿佛有了方向，劲头也上来了。黄昏到来之前，我们已在废墟上升起了炊烟！
后来，你不顾年老体弱带领我母亲在“窝罩棚”门前支起了熟食摊，打馍卖饺，维持营生。
奶奶整日以泪洗面，终经受不住打击，认主归真了；爷爷，多年的你还是累垮了，从此瘫痪卧床。为了减少麻烦，你总是少吃少饮。但是你不忘礼拜，身体力行，告诫我们：“坚忍是信仰的一半。在生活中遭遇贫困、疾病、祸福、得失、磨难以及丧失亲人等不幸时，只是真主对人预示的一种考验，唯有坚忍者能坦然面对”。
又说：“真主是喜爱坚忍者的，你们当借坚忍和礼拜而求相助”。从此，我知道了求索奋进！
二十四年前的一个冬天，那是一个黑色的日子。在叮嘱完家事后的两天，爷爷你认主归真了。
“我本是泥土，也必须归回于泥土”！
看不见你刚毅的身影
听不见你谆谆的教导
也没有你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