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阿婆的信仰

第一次看到大字不识几个的、白发苍苍的庄阿婆戴着副老花镜，手捧着本书，嘴里念念有词地坐在她的小屋门口时，人们都感到有点滑稽。那天恰好李家小孙子放学回家走过，阿婆便招手把他唤了过去。“你给我看看，这两个字怎么念。”“念赐福，阿婆看的什么书啊？”“主的福音。”原来，阿婆手里捧着的是基督徒礼拜时的赞美诗。
庄阿婆住在弄堂最里面一间简陋的小屋里，严格的说，这还是间违章建筑。那年阿婆居住的老楼拆迁，动迁组曾就近给阿婆安排了一间亭子间居住，亭子间的楼梯很陡，楼上又没有水，阿婆住着很不方便，就回到原来住的弄堂，在老宅大院门口搭了这间小屋凑合着住下了。邻居们虽然不满，碍于阿婆年迈，且身世颇为凄凉，也就眼开眼闭了。
庄阿婆是江苏六合县人。她当年年轻守寡，膝下一双儿女嗷嗷待哺，衣食无着。无奈之下，把儿女丢在家乡，在40年代中期只身来到上海帮佣，挣钱养家。解放以后，庄阿婆依然留在上海做保姆，以一份微薄的薪金，历尽艰辛把儿女抚养成人，给儿子娶了妻，把女儿嫁出了门。可还没等她喘口气，孙辈一个接一个的出世了。乡下的日子过得艰难，儿女们少不得向母亲伸手，阿婆只得日复一日的苦劳苦作，贴补孩子们的开销。眼看自己年纪越来越大，养老的钱却所剩无几，心里那份苦恼不知找谁去诉说。刚好有个同乡的老姐妹在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家当保姆，受主人影响，跟着去教堂听了几次礼拜后，跑来找阿婆一起去向上帝寻求安慰。几趟礼拜做下来，听着那些考验、救赎的故事，阿婆如醍醐灌顶一般，只觉得主的恩典无处不在，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相比，自己受的苦实在是微不足道。这么一想，烦躁的心情竟也渐渐平静下来。不过两个月的光景，阿婆就成了基督门徒。
有了万能的主的庇佑，庄阿婆的心情开朗许多。做起事来也好象恢复了年轻时的利索，除了每天清扫弄堂和楼道，还给好几家买菜、取牛奶。阿婆手巧，尤其擅长做孩子的小衣裳，虽然年纪大了，针线活依然做的很好。弄堂里哪家的宝宝，身上都穿过阿婆做的小衣服。平时邻居们有啥零碎的活，无论是不是有报酬，阿婆做的都很带劲——天爷在上面看着她的举动呢。每次里弄为受自然灾害的地区募捐，考虑到阿婆自己也属低保对象，居委干部往往要婉言拒绝阿婆的捐献，老人家就会着急发脾气，尽管数字再小，也要尽一点心意。“天爷面前，大家都是兄弟姊妹，要互帮互敬。”阿婆经常把这话挂在嘴边。要是听说谁有个头疼脑热，阿婆马上就会祷告去求天爷，求天爷保佑病人早点康复。阿婆坚信生活中的磨难都是主对她的考验，她的主是不会撇下她不管的。这样的信念因为发生在儿子秋生身上的奇迹，变得愈发坚定起来。那是2003年春上,阿婆的儿子秋生胃疼不止,到上海求医。检查下来竟是得了不治之症。“不治之症不就是没得治了吗，就是能治，看这种病要花多少钱啊？”阿婆只觉得天要塌了。教会的姊妹这个给介绍偏方，那个给联系相熟的医生，可手术治疗是第一步啊。幸亏阿婆的老东家介绍她带秋生到收费相对便宜的部队医院动了手术。那几天，阿婆茶不思饭不想，只是对着摊开放在桌上的赞美诗念叨着、诉说着，不住的划着十字，向她的天爷乞求秋生的平安。许是阿婆的诚意感动了上帝，要不就是秋生命不该绝，总之手术进行的非常成功。切除了大半个胃以后，秋生逐渐的恢复了健康。“哦，不治之症啊，都好啦，是天爷听到我的祷告了，是天爷把秋生救过来的。”这下，阿婆更加虔诚了，每逢礼拜日，阿婆总要梳洗得清清爽爽，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到教堂去做礼拜，去向天爷谢恩。连获得重生的秋生也跟着他娘成了虔诚的教徒，逢人就现身说法，讲述主的恩典如何拯救他于危难，使他从鬼门关返回的奇迹。
尽管有主保佑，大病初愈的秋生仍需要不时到医院去复查，配药，加上年近六旬的他手术之后也基本丧失了干农活的体力。庄阿婆的教友就介绍秋生到附近的餐馆，当了值更的守门人，母子俩的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2005年初冬开始，阿婆的身体明显的衰弱下去，先是咳嗽不止，接着又变成肺炎。尽管每日祈祷，仍不见起色，只好到医院急症室呆了几天。乡下的女儿和孙女赶来照顾了半个月，看着有了好转，就准备要回乡下了。哪知阿婆当夜病势又沉重起来。儿女们既不放心老娘，又担心乡下一家老小起居，商量半天，决定把阿婆带回老家照料。那庄阿婆却偏不愿意，乡下离她的教堂太远了，也就是离她的天爷太远了。离开了主的庇佑，那怎么行呢？亏了那几个相熟的教会里的姊妹带着个小小的十字架过来劝导她，“把十字架挂在胸前，带上主的赞美诗回去，天爷就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阿婆是隔天夜里离开上海的，临走时，老邻居你50，我100的要塞些钱给阿婆，阿婆闭着眼只是不接，双手紧紧捧着那本赞美诗。众人只得把钱交给秋生，嘱咐他回家好好照顾阿他娘。
庄阿婆是2006年春节前过世的。听说阿婆弥留的时候，手里还捧着赞美诗，嘴巴微微的张合，似乎在向她的主做最后的祷告。秋生后来说，老人家走时很安祥，脸上还带着微笑。也许，那会阿婆真的看到了她的天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