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挥之不去的疼痛

留下他一个人守着那座深山，我们的心是不情愿的。
常年的青山绿水，峰间撩绕的烟雾，久负盛名的大小龙潭，曾经都是每个人神往的仙境。有些人还没靠近，美得天然的风景就突然消失；有些人靠近了却永远地留下了，他看在朋友情谊到那座山里帮忙做几天临时活，还来不及欣赏风景就永远留在了那里。
选择清明之前，这三月末的一天，他的几个老同学，还有他的母亲，女儿，我也跟了去，只为去证实一个美丽得心碎的噩梦——一团挥抹不去的伤痛。老公是他的同学，也是同事。他们分别已经整整三百多天，几个同学常常聚在一起畅饮一起欢喜一起放纵的日子，永远定格在5.12汶川地震之前；他们仿佛兄弟之间的情谊，永远留在了每个人心底。
　（一）
龙泉出发，上成渝高速，然后转绕成高速，再上成彭高速。距离很远，却无法阻止他们去看望一个老同学的心情；距离很远，却无法拒绝他们对那份情谊的追忆。尽管，谁都知道他再也不会与他们争论聊天喝酒了。高速路再转上那一条必经的山路，蜿蜒曲折，道路两旁，尽是残垣断壁，尽是废墟；闪入眼帘的还有一排排充满了爱的活动板房，板房里，住着坚强生活的乡亲们。
车里坐着他的舅子，是见证5.12当天那座大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的亲历者。然而，他却一句话不提关于当天的情景，他不想再回忆那一天，不想再去那个地方，更不想再去触碰那个很痛的记忆。可是，他却放不下那个他，他的哥还在那里，他要带哥的同学去看他。前一晚知道要去，他整晚都做噩梦，梦里全是5.12当天的画面。
他是看着地动山摇，看着他哥在生死的边缘挣扎却无能为力，他和另外两个师兄弟在那瞬间之后，在惊慌失措的寻觅中发现他倒在了乱砖里，赶忙拼命将他刨出来，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他却只能简单说话的能力了，腰断了，腿断了，内脏受了重压，此刻，生命徘徊在生死的边缘，却无法得到及时救援。山路没了，桥也没了，如何出去？四处余震不断，哪里找医生？只能看着他被死亡的大手掐着，看着他在无法忍受的生死边缘，他让舅子给他一刀吧，可是，谁能如此残忍？，残忍，却看着他承受着痛，几个小时以后，终于合上了不甘离去的眼睛。
他们无法将他带出去，于是打算回去后叫辆车来载他回去，他们想外面一定不会地震那么严重。第二天，他们三人徒步出山，却看见前一天进山路过的整个村庄都不见了，那条必经路也不见了，桥断了，山垮了，太多房子倒了，到处都是失声痛哭的人……
他们徒步了几个小时，看见路边一辆摩托，于是他们就骑上行了二十多公里，车没油了，扔下摩托，又继续徒步许久才终于抵达彭州，终于坐上了回家的车。回到家后，他的亲人，谁愿相信这是一个事实？
后来再去，在那条必经的桥头已设下了警戒线，所有人都不让进山了。
这些都是听老公讲的，从他舅子那里断断续续知道的情节。
他，就这样永远的走了。留下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一个女儿；和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痛。
　（二）
路上，我们的车搭了一个顺路的乡亲，他是去白水河做工的。他上了车后，就跟我们聊起了5.12，聊起了国家为重建他们的家园花了很多的钱，国家真的对他们太好了，什么都发给他们：柴米油盐，日用品等等，比平时自己生活还想得周到。那些援建队在这里帮我们那么久，真是太辛苦了……
看着那一片片废墟，眼睛总是湿湿的。他指给我们看了原来的家，如今也只剩废墟，只剩了曾经生活的遗址，还好，家人都安好，现在都住在蓝色板房里，永久房正在修建中。
一路上，还有很多古色古香而且耐震的小木楼拔地而起，他们说这房子如果修到我们的城市，一定很酷且优雅，一定会吸引很多人的眼睛。路上，还有很多路面正在修整。
到了白水河，老乡下了车后，我们继续前行。
山路，越来越窄。路面，变得坑坑洼洼。相机，不停在手中颤抖，是那些山在颤抖，还是我的心在颤抖？摇下车窗，风很冷，冷得心疼。什么时候，山里的天空飘起了细雨，伸出窗外的手，感觉像是被寒风刺痛？山很高，峰间烟雾撩绕，只能望见依稀的山尖。
一路上，都是废墟。废墟上，已经长了青苔。那些山，依然留着很深的伤口，春天在那些伤口上，浅浅的绿着。路过一片石头山，那个亲历者说，这里埋了一个生产队。旁边的一个大石头上，雕刻着几个红色的字，我没有靠近，但已经猜到写的什么了……
山路弯弯，越往里走，越少了人烟。
将车停在路边，我们徒步下山，过河，再上山。眼里又是一片片废墟，残墙，乱砖丛中，那一朵芍药花挺立风中，点燃了山里的春天，点燃了生命的希望。终于来到他的坟前，分明一堆石头土堆，土堆前，立着一个木牌，木牌上简单刻着：龙泉，还有他的名字。
山间的冷风，仍在不停的吹。
为他燃上一柱香，烧一堆纸钱，静静陪他一会儿。然后，告别他，告别了那座简简单单的坟头，来到那排倒塌的房屋跟前，来到他永远倒下的地方，那堵墙还躺在地上，依然冰冷，坚硬，乱砖旁边，还有他的一只皮鞋……
无语，每个人心中都藏着忧伤。他母亲的眼睛一直红红的，我看见她的脸上泪痕晶莹。
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一个同学不小心摔了一跤。
可能是他还想让你们多陪一会儿吧？
那就再多呆一会儿，我们一起在这里和他留个影吧。
于是，我为他们几个同学照了一张合影，那只鞋，就是他站立的位置。
终于还是要选择归去，留下他一个人静静地守着那座大山，我们带着对5.12的记忆，复苏了一种挥之不去的疼痛，油然而生对生命的尊重，柔弱而又坚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