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
作者:丰柯时间:2024-11-06 13:15:55热度:0
导读: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刚刚大学毕业,因为工作的需要,我只身一人去了漳州的一个小村子做调研。那个村子坐落在海拔八百米的山坳中,山上满是翠绿的竹子,肥硕的竹笋夹在竹从中,还有等待收割的甘蔗。一条清清的溪水从
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刚刚大学毕业,因为工作的需要,我只身一人去了漳州的一个小村子做调研。
那个村子坐落在海拔八百米的山坳中,山上满是翠绿的竹子,肥硕的竹笋夹在竹从中,还有等待收割的甘蔗。一条清清的溪水从山中流出,在村子前绕过。五十几户人家组成的小村子,不规整的散落在偏远的山里。房屋粗糙,泥墙石瓦和稻草梁木,大都取自山中,一眼望去,就能看到雨水冲刷以及岁月留下的痕迹。房屋的格局也大致相同,一正房、一偏房旁带一间做饭的矮房。村里唯一的一座二层土楼,听向导阿伯说已经有将近七十多年的历史了。
黄昏的风吹过,淡淡的馨香扑面而来。袅袅炊烟,薄薄暮色,一盏盏灯火陆陆续续开放,家家户户又开始了崭新的生活,整座村子仿佛居住在世界之外的桃园仙境,桃花烂漫水悠悠,又仿佛是漂浮在水面的渔船,雪中手捧红红的火炭。再一次远离故乡千万里,孑然一人漂泊异乡,加上临近伤怀之秋,突然的悲情和思念灌满全身,想家了。
就是在这个村子里,我见到了哑女。
那是我刚到村子的那个傍晚,在一群玩耍的孩子中间我看到了哑女。她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子要高出其他孩子一头。我记不清他们当时玩的是什么游戏,只是他们的笑声和欢乐,让我难以忘怀。一群孩子,有蹦有跳的围着她。她摇着头,痴痴地笑,样子傻傻的。她好像是看到了我这个表情冷冷的陌生人,忽然止住了笑声,接着整片笑声都止住了。她愣愣的看着我,目光中闪着无辜和哀求,其他孩子也尾随着她,默默的注视着我。
我忽然觉得有几分愧欠,像怪兽一样立在羊群中间,搅乱了他们欢乐的氛围,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只得连忙点头,艰涩的笑了一下,掉头就走。
才没走几步远,我就听到沉寂的笑声像被点燃的野火一样,又疯狂燃烧了起来。我回过头,那群孩子正在看着我,一手指点,窃窃言语,一边前翻后仰的大笑,样子既滑稽又可爱。只是哑女还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看着我。
我摘下头上的帽子,向她挥挥手。
沉默不见了,浅浅的微笑像雨后盛开的莲花,在阳光下静静地绽放,两三点水滴中闪耀着她的娇羞。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美。
“那大个子女孩倒挺有意思的!”我向身边的向导说。
“可惜了!可惜了!是个哑巴!”向导长吁了一口气。
我的心一震,忽而有股莫名的失望,的确可惜了。
向导阿伯是个很热情的村民,他给我讲了本地的一些基本的习俗和禁忌,考虑到我工作的需要,他特意把我住宿的地方安排在村子小学旁边的房舍。房舍后面是大片的田野,田野后面就是山,田野中金黄的稻穗铺成画卷,背后是青山蓝天,房舍前面是从山里流出来的溪水,潺潺水声不紧不慢,甚是美妙。
安排妥当之后,阿伯便走了。我一下子瘫在床上,连日的疲倦和折腾,总算是告一段落了。但盘算着三个多月的工作,却一眼望不到尽头。心里想的只是,尽早的结束尽早的离开。那种漂泊不定的落寞和孤独,再次袭来,寸寸撕咬着我。我闭上双眼,迷迷糊糊之中沉入了梦中。
簌簌落叶,清瘦的白杨树,昏黄色的天空下,苍茫的北方原野,故乡的房舍寂静无声的矗立着。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腰上系着围裙,手上沾满面粉,在房屋后面的路口呼喊我等我。我顽皮弄脏弄破了衣服,我贪玩忘记了时间,她总会站在那里等我,满眼祥和,没有对我动怒,最多就几句被笑意冲散火气的数落,她是我的母亲,她在等我回家吃晚饭。它陪伴了我多年,时至今日,依然崭新。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到村民家里进行走访做调查。
我第一次到了哑女的家里。
哑女的家在村子的西北角,离我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房舍很简陋,房子周围满是翠绿的竹子,晚风吹过,发出阵阵迷人的声响。借着幽暗的灯光,我看到她家的房子较其他房子多几分破旧,墙上斑驳的泥土将近脱落,露出一道道裂痕,两张印着福字的字画黯淡发黄。屋内的摆设也很简单,一张一米多高的大方桌和几张高低不等的凳子,外加小茶几一个。
完全没有预料,她见到我竟十分的惊喜。
我刚一进屋,她就对我嗯嗯啊啊的都囔着,手里打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手语。我只是点头,试图去理解她的意思。
我才坐下,她就坐在了我的旁侧,笑盈盈的看着我。
她的父亲告诉我,哑女生下来就是哑巴,没上过学,但这个孩子,是他四个子女中最聪明的一个。
他的父亲直接称呼哑女叫哑巴。我问起哑女的名字,哑女向我摆摆手摇摇头,一脸的满不在乎。她父亲说,哑女没名字,家里人和村里人都习惯了,哑女也习惯了,叫她哑巴就可以了。
我和她的父亲聊天,她在一旁时不时的凑上来,吱吱呀呀的说着些什么。开始,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瞎捉摸她的意思。后来,在她的父亲的指教下,我渐渐懂得了哑女的一些基本的手语和表情所要表达的意思,比方说,她把手在我面前一摊,意思是叫我不要客气。她先是攥拳头,接着向我竖起大拇指,意思是夸赞我真了不起。
我猜错了,她就皱起眉头,既着急又生气,大家都乐了。我猜对了,她就向我竖起大拇指,乐的合不拢嘴,大家也被逗乐了。
中秋节到了!桂花幽香,十里荷塘,这是南国的中秋,清淡而绵长。菊花灿灿,日暮斜阳,这是北方的中秋,浓烈而悲壮。阿伯一早就给我送来了他家自制的米糕和月饼,并一再嘱托我晚上到他家里过节,我拒绝了。我怕我会触景生情,勾引起无限的感伤和思念,给本来和美的团圆增添意外的哀伤。一个人,一个月亮,尝尝偶尔的孤独,偶尔的清静,应该也是颇具另一番滋味。
傍晚时分,村民在村头的一片宽广的场地上,举行隆重的祭祖仪式。打印冥币标志的火纸,丰盛的祭品,优雅的歌仔戏,还有独具异域风情的舞蹈。我站在场地外面的高台上,目视着他们的敬虔和真诚。
我还没回过神来,一个人拉着我就跑。不容我问清楚原委,哑女一口气就把我拉到了她家。看到他父亲先是一愣,既而欢喜的神态,我顷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年的中秋节,我在哑女家里过的。那是我这辈子很特殊的一个中秋节。一个在别人眼中,又傻又笨的哑巴,用她天使一般的语言,给我讲述了一个美丽动听的故事。那个故事是关于流浪异乡的旅人的,还有细小的幸福和桃李滴水的恩情,以及一盏点燃黑暗的小灯。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