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秋色

今年的秋天给我一个格外不同的感觉，就是来戈壁小城里看风光的人特别多。十一几天，进入小城检查站的车辆人员像赶集似的，都快要挤暴了。近走的，远来的，无不怀着好奇与渴望，像是我进入九寨沟的心情，又像是三十多年前我进入场区时的心景。只不过，那时候我渴望着的好奇与现在人们匆匆而来的完全不同。那时候我的渴望是面对生活轨迹改变发生的地方会怎样；而今天人们渴望着的好奇完全是享受猎奇，没有多少人会想到在这个地方，有多少人在默默无闻中把青春热血浸注其中，把一生梦想写在其中。
确实，戈壁秋色很美很美。你看那胡杨，被秋霜秋露秋风一妆扮，一夜间就从默默简朴变得华贵妖娆、从单纯酽绿变得丰盛斑斓。深桔浅黄，艳红嫩绿，全在一棵树上呈现出来。再加上那树杆的沧桑、树枝的遒劲，更让每一棵树都成为一尊成熟丰富而韵味十足的人物塑像。至于这个人物是健壮小伙还是玫瑰少妇，全在个人的感受。是的，正是这成熟，正是这风华绝代，正是这独特希罕，让黑河沿岸从小城往下直到额济纳在这个季节成了很多“驴友”“色友”们的聚焦所在。咔嚓咔嚓，一张张照片记录下人们瞬间陶醉的心情，记录下此生到此一游的经历。胡杨，你不再是一种植物，而是一个地域的化身，是东风航天城的标志。有多少人从这里走出去多年，念念不忘的还是你，是你给他在心上打下烙印，是你给他在生命旅途上一个标注：顽强不屈，丰富壮丽！
不仅如此。这时候，戈壁小城就像被彩色泼洒过似的。红柳，红到了极致。细细的针叶是被秋日阳光染的，红红的皮肤是被粼粼秋水映的。那龙骨似的枝条，在晚风里妖冶，在沙尘里坚挺，在戈壁滩人眼里妩媚。说实话，比之胡杨，我更熟悉红柳。还在我小的时候，红柳就在我眼里很神圣。它是冬天耐烧的柴禾，是夏季父亲手里农具的原材料。父亲总是会在秋冬的某一天从进山的归途中带回来那么一把红柳条子，珍重地压在房顶的某一个地方，嘱咐母亲和我们：这是做杈用的，不能烧了。于是我们都记着。当我们谁能从放牧途中带些红柳质的柴禾回来，那就成了家里的功臣，因为，它太好烧了，既好引，又耐实。这把柴禾总会被母亲奶奶放在一个地方，用在烧火做饭最困难的时候。
这时节走进“东风公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芦苇。迎面而来的芦苇深深地埋着头，像害羞的女子。哎，那一排排一行行齐齐整整的苇子，像是迎接着贵客般恬恬地垂手站立在路两边儿，让经过她们的人禁不住心跳加速。这是一种我过去从没有注意过的景致呢。在红柳胡杨远远的眺望里，芦苇挤在一起，用她们黄棕灰褐填补了空旷。我有些想摸摸那些苇子的色彩，感受一下那里蕴藏着的温柔绵绵；我有些想走进苇丛里，沉湎一把秋色给予的丰满。而在干旱的草滩上，尺把左右高的芦苇又是另一种色彩。它拥促在算是白色的芨芨草下，像是铺在地上的金黄。这金黄不同于别处。这鲜活跳跃的金黄，由不得你不跟随心动，特别是在夕阳里，透明的金黄更会把人的心思引向丰收、快乐和圆满。
昨天下点号，在农场的一片承包田里，我看到了吐着白色花蕊的棉田。我还以为棉花早就收过了，没想到这里仍然是一片白花花的色彩。田地有顶着红的绿的蓝的头巾采摘棉花的女人，有着迷彩装摘会儿跑到树荫下的男人。见到包地的老乡老周，问今年的收成，他说不行。“棉花价格差不多比去年翻了一翻，怎么还不行？”“种少了。今年种的哈密瓜价格不行。唉！”看着他笑里带涩的表情，我也跟着沉重起来。在他脸上红里透黑的色彩下，隐隐透露着对收成的渴望，和对明年春天的期待。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有收获牧草的机器，有高高飞翔的孤鹰，有连片成洼的胡杨林带，有钻进草丛里的绵羊。望着这景色，想着刚刚走过的路，不由得回到山里……
越野车颠簸在通往北山的路上，前后左右全是荒漠，全是时而冷峻时而火热的群山。说不上耸立，说不上巍峨，看不到绿色，找不出一点儿生命的迹象。山色微微地带着点儿褐，带着点儿红。被千百年来自然风化了的山峰其实都已破碎，到处是石屑。没有看得见的风，也就没有“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沙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的景象。阳光艳得不行，把车里的我们热得冒汗。这就是戈壁深处的气候，早上手都冻了，午间热得恨不得只着一件衬衫。越过一个山隘，突然出现一片开阔，苍茫茫，茫苍苍，像是进入了远古世界……
金秋胡杨，戈壁大漠，弱水秋色，航天丰碑，东风航天城……每一个字词都吸引着无数的拥簇者，每一个词语下都有许多人过去现在将来的梦。追梦者来了，续梦者来了，和我们这些梦中人，追忆、感叹、赞美、享受。多少年来，过去不曾注意过的颜色一天天浓艳起来，过去不曾寄寓的情感渐次丰富起来，过去没有想过的事情逐步明显起来，过去不起眼的地方越来越美丽起来。戈壁秋色就是这样吸引人，打动人，养育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不由你不感动，不由你不为之骄傲，不由你不常常从内心深处流动出热热的暖流，既而眼角湿润起来。戈壁的秋色啊，你就是这样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

2010年10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