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老九

2004年，我十四岁。这一年，是“非典”的第二年，发生了很多事。很多人，在不经意间，来了，又去了。我们的故事应该从哪里说起呢？
这一年，我上中学二年级，开始接触很多在那时看来所谓的新事物。开始接触微机，学习理化，认识英语。萌动的青春开始蠢蠢欲动，我也曾幻想某位姑娘。这一年，是凌乱的，也是无序的，是天真的，也是懵懂的。
“我的梦想是考上中国最牛逼的大学”，老九说这话的时候，总是高昂着头，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常常想，如果在这个时候，他嘴里能叼一根烟，一定很风骚，可是老九从来都没吸过烟。看到他认真的样子，我们总是狂笑，然后问他知不知道中国最好的大学是哪所。他不转头，也不回应，我们继续狂笑。很久，他慢慢转过头，说：“好像是南方的一所学校吧！”我们笑得前仰后合，他却淡定异常。
老九是我的小学同学，两年联小生涯，其实我们说话并不多。十二岁那年，他的海拔高度已经远远的超过同龄孩子的极限，接近惊人的一米六。站在他身边，我们常常感慨，感慨他身高的觉悟。老九还有一个印象深刻的特点，就是老实，人群里，他很少说话，纵使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也是轻声细语。这也就导致，他虽然高大，但并不威猛，进而成为被欺负的对象。然而，我从来没有见过老九发过火，直到有一天，他做了一件惊天的大事，警笛长鸣，我依稀记得当日。
中学二年级，我的教室在楼上，他的在楼下，课间我们总是仰头低头间对话，谈一些天马行空的事情，老九很少有朋友，我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
有一天，学校里来了几个所谓的江湖大哥，打着安全的名义向学生收取保护费。年龄的原因使他们看上去不足以凶神恶煞，但仍然另我们惶恐万分。他们索要钱财有一个惯常的套路，首先控制某个班级小霸王，然后打听出班级里谁比较富有，进而强迫其交出一笔数目可观的保护费。给则已，不给则拳脚相加，很多有钱人都被收取了保护费，稍微有点骨气也因接二连三的被爆揍而弯腰屈膝。学生时代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迫交保护费，是发生在学校的厕所里。为首的是一个叫银磊的雄壮的矮个子，他们五六个人把持着厕所门，逼我交出保护费，否则不让我出去。六月的天，厕所里臭味弥漫，我们无聊的僵持不下，这些年我从来像那天一样耐心过。最后，我被强行搜身，结果身无分文，银磊旁边一个肥胖的高个子狠狠地在我膝盖上踢了一脚，我倒地撞在了旁边的立柱上。“穷鬼，敢告诉老师弄死你”，他恶狠狠地对我说，然后一群人狰狞狂笑的离开。
几天后，我把这件事告诉班主任，她安慰我，让我结伴同行，我知道，其实有些事情班主任不一定管得了。有天，老九对我说，其实银磊那天是找错了人，误把我当做临班小让了，我只是苦笑，那一脚本不痛，却觉得异常耻辱。
“非典”的第二年，我们学校仍然未停止戒备，每周一总是全校大扫除，喷洒消毒液，整个学校被折磨得体无完肤。我在自己教室擦玻璃，和同学干得热火朝天。突然，我看到二楼的同学全都一窝疯往楼下跑，满脸惊恐，我心里想，到底是什么鸟事，你们这群人都不干活，往楼下跑个什么劲，要地震吗？没有人回答我。
等我擦完玻璃，恰好老黑从楼下跑上来，我一把拉住他，他惊慌失措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挤出三个字“杀人了”，就奔向校长办公室。我从二楼狂奔到一楼，卫生室旁人群爆满，鲜血满地。人群惊讶着，惶恐着，议论着。
“老九这么老实，他怎么会动刀子”、“听说老九经常被他班阿飞欺负，这会可完了”……老九的名字在耳边反复出现，我眼前片黑暗，不敢想象是这样的。
那天，我看到了救护车，警车在学校穿行，一切凌乱无序，我看到死者腹部大片鲜血，殷红刺眼。却唯独，没有看到老九的去向。
据目击者称，那天早上大扫除，老九不小心把水洒在阿飞（死者）脚上，阿飞就对老九拳脚相加，并讨要保护费。忍无可忍的老九拔刀，将长时间压抑的愤怒爆发出来，朝阿飞腹部猛刺两刀，一时鲜血如柱，阿飞倒下，老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有人说老九杀人后走得潇洒，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恐惧，其实我猜，当时的老九一定害怕了极点。
几天后，听说，警察在晚上十二点，在老九家附近逮捕了他。有人说，那天老九离开后，去了校附近最高的山，把凶器藏在很隐蔽的地方；有人说逮捕当日，老九都吓傻了，警察几乎是把他拖进的警车；有人说，尸检的结果显示，死者心脏长歪了一寸，老九的第二刀恰好刺在心脏正中；有人说，老九因未成年被送进了牢改所，判处六年三个月……关于老九的这些传闻，我都不确定真假，但不可否认的是，阿飞死了，老九被逮捕了，学校主要领导都被开除了，老九的班主任转校了……
直到有天，关于老九的传说越来越少，老九终于被人遗忘了。之后的很多年，我从来没有见过老九，直到今天，我悄悄想起老九，想起他的那句誓言和与他相关的那些事。
其实，老九和阿飞都是受害者。我们的青春因不羁而冲动，因冲到而拒绝坦诚。我们渴望关注，却总喜欢采用极端方式，又不擅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老九也应该重获自由身，我幻想与他在人群中不期而遇，我幻想着他已娶妻生子，这时，小九应该两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