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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坐在大巴山缓缓的余脉中赏月,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在山之脚、水之湄,独自闲坐,夏日迟暮中,夕照的余光还流连在高高的山巅上,钢蓝色的晚空里,一撇儿白色的眉月早已栖在西山顶上。暮色如同一张魔网,从群山的每一
坐在大巴山缓缓的余脉中赏月,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在山之脚、水之湄,独自闲坐,夏日迟暮中,夕照的余光还流连在高高的山巅上,钢蓝色的晚空里,一撇儿白色的眉月早已栖在西山顶上。暮色如同一张魔网,从群山的每一个褶皱中升起,山野人家鳞鳞屋翼上升起的鸽灰色炊烟,与暮色融为一体。鸟翅掠过低空,寻觅着栖枝。蝉声逐渐稀落。随着暮色的一层层加深,月色从纯白到奶白渐渐泛出玉色。
群蝉折叠了鼓噪之翼,鸟类归巢栖定,兽们回了洞穴。在农家院坝的竹椅上静坐,从门槛处飘来的薰蚊虫的柏木烟味,厨间昏暗的灯下,女主人在氤氲的热气中料理着晚餐。归栏的牛在慢慢地反刍,疯了一天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斜坐在院坝旁的青草榻上,瞌睡的眼睛月光一样迷朦。晚风起处,一两声未曾入眠的蝉鸣,加深了月夜的寂静。在这样的月夜里,多少人徜徉在柔情似水的梦境,多少宿鸟在梦中窃窃呢喃,多少草叶在酿造甘美的风露,多少花蕾在积蓄绽放的力量。
山腰、山眉上隐现出农家的几点疏稀灯火,显出无限的温柔和慵倦,在月色里昏昏欲睡。
月下的山野,是一个寂静极致的世界,也是一个美仑美奂的世界。万籁已歇,月华带着不可甚解的神秘,无声坠落。绿色的峰峦、褐色的河谷、暗赭的危崖、黛色的密林、白墙青顶的农舍,都隐去了原来的色相,笼罩在一片银白色的月华中,像撒了一层薄薄的秋霜,均匀而柔美。又如蒙了一层轻纱,迷朦而神秘。一切都沉浸在月亮预谋的迷雾中,山影层次不清地浑沌成一片。那柔美的光线仿佛渗进了草地和密林,浸入了河流和池塘,与山野融为一体,融成亘古不变、寂静浪漫的意韵。巴山的韵味,尽在月色里。
月,给人忽近忽远的感觉,一会儿感觉它仿佛离我们很近,仰首既见,光影可鉴,人行它随,徐徐步入中天,近得能看得见上面的阴影。一会儿又觉得它离我们很远,很不真实,像梦幻,观月的眼睛像蒙了雾,从距离上给人遥不可及的感觉,使人的心在这种晕迷的光线中,遥想星球与星球之间地老天荒的距离。不管怎样,月光为我们营造了沉思冥想的境界,给了我们遥远绝尘的轻抚,这又何尝不是人生的另一种境界。如果说太阳给了我们行动的机会,那么月亮给了我们沉思的空间。
记得台湾作家余光中这样写月亮:“你将从月中看见一切美;正在拥有的美,业已失去的美,尚在幻想的美。一切如意,即使死刑犯,也不会从月亮中看见刽子手。即使破产者,也不会从月亮里看见债主。”
高原游子独坐巴山一隅,穷尽了腹中的文墨,也难写清心中的感受。但我相信,月光,是随着观月人情绪的变化而变化的。
月光是美的,但美有时会带着一种莫名的伤感情绪。
寂寞荒清的月色,点然了潜伏在灵魂深处的梦想,也钩起了平日里尘封在心底的无端忧伤,这种忧伤与生俱来,欲说不成欲罢也不能,一经月光的点燃,便如影随形地萦扰着我的情绪。在这样的月色和这样的情绪里,我才知道自己的心沦落到了怎样的荒野。歇在月光里,虽然得到来自天上的轻抚和安慰,却要承受无端忧伤的煎熬。
既使我不去观月赏月,月也一样跟随在我左右,我进它进,我退它也退,我的每一步都踩在它蒙胧的迷雾和神秘的诱惑里;它会用柔美的光晕包裹蔽翼我的屋脊,穿透我的帘栊,萦回在我的床前,缠绵在我的枕畔,窥探我酣睡的憨态和梦中的笑意。
我相信,我翘首仰望月时,月也垂首俯看我,它的光华无处不在,我寻不到这光华的边缘。这光华给人沉静、善意、宽厚、容忍的感觉,它把人心中那根最失意的弦柔柔地叩动。
异乡的月,带着难解的禅意,在水湄拉长了我的瘦影。我独坐月下,怀旧而忧伤,自己感动于自己的苍凉。巴山蜀水外的故乡,今夜的月色是否清亮?依稀记得,三十年前,高原月下,樱桃树旁,母亲的侧影:白底蓝花的丝巾,藕荷色的衣衫,手中淡褐色的竹篮,篮中的樱桃白的如珍珠、红的如玛瑙……而今人世两隔,村外桥畔,月照黄土荒丘,青冢陇中,何处再寻芳影。迷幻的月下,所有遥远深切的思念,瘦成一弯银色的镰刀,收割着人们心中无处安放的、永世收割不完的乡愁。
月,堆积了古往今来多少沧桑。“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古诗的情怀都凝聚在琥珀色的月上;古人的乡愁、今人的忧伤都寄托在橘色的月上,它是千古情思、万古离恨泊在天上的一滴晶莹泪。
我相信,明晚,巴山之月还会翩然而至,粲然垂顾我旅居的房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