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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在小芸来这儿之前,这条街并不热闹,只有几家店面开放,很多房子都荒着,门口堆满了凌乱的杂草和垃圾,仿佛破旧的歌舞场;不像现在,通坦的街道两旁都是崭新的店面,店面里面有的是春夏秋冬的景色,女孩们个个施展着


在小芸来这儿之前,这条街并不热闹,只有几家店面开放,很多房子都荒着,门口堆满了凌乱的杂草和垃圾,仿佛破旧的歌舞场;不像现在,通坦的街道两旁都是崭新的店面,店面里面有的是春夏秋冬的景色,女孩们个个施展着夸张的本领,为这条街的魅力添砖加瓦。
那时这条街白天的光景毫不景气,到了夜晚,才有它微妙的好处。大约每天八点,总有多出白天几倍的人出现在街上,——小镇的火车站在这条街背面,八点是最末一趟列车——当这些陌生人结束了枯燥的旅程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这条街,看到早已等待多时的那些厚厚脂粉下的颜色,便觉得精神一振,路上的疲惫一扫而光……对他们而言这总是一件惬意的事情。即便不效仿那些迫不及待的人,也还可以故作老手,努力睁大眼睛,将那些妇人有所求的姿态尽揽眼底,终究也算捞了便宜。而无聊了一白天的妇人们,也珍惜这机会,争先地将舒展自己积存一天的热情活力。老板娘当然也不闲着,满面欢喜地看着行人,咯咯笑个不停;如果遇到揩油的,就换一副嘴脸,破口大骂,将白天积攒的怨恨化成难闻的词语摔给夜色……只有这时整条街才算活了起来,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火车离去的声音、各种嬉笑、嗔骂,充斥着夜色。
在那个时候,店内的景色有些单调,所以无论哪家都没什么好赚头。妇人们活过一天,便多一分怨恨,脸上的粉底也要厚一层。老板娘们活过一天,便多一分愤怒,心眼儿也要加一副毒辣。只有那几张熟面孔偶尔的光顾,才能稍许地消除这种愤恨,给她们带来轻微的安慰。其余时候,妇人们只能躺在充满霉味的床上,寂寥地看着窗外,倾听容颜老去的声音。
小芸是在某一天的夜晚出现在这条街上的。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反正,她是坐最后一趟列车来到了这里。她有些羞涩地出现在人们视野中,一声不吭,两只手攥紧衣角欲言又止;她的出现为这里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惊喜:素净清秀的脸,精巧的五官,整个人就像一朵清雅的水仙花伫在街上。在所有人眼里,小芸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拥有好运气的世界。
十八岁的小芸像一块儿美味的鲜肉,让所有老板娘都争抢不止,她们都敢说她肯定会是一颗极好的摇钱树,她们都把她看成宝贝儿似的玩意儿,想囊入怀中,她们也都希望她的青春活力能给自己的店带来奇迹般的好处。是啊,谁愿意失去这大好的运气呢;当然,这个运气降临到谁的头上,还得小芸说了算,但她从头至尾一声不吭,就那么安静略带腼腆地哑着。最后,几家心急火燎的老板娘共同私议了一会儿,决定让小芸轮流坐店,一个月换一家,这样算谁也不会吃亏。
总之小芸的到来对这条街来说,算是一个不小的新闻。原先熟悉的面孔自不必说,附近的许多闲汉也活跃起来。都是因为小芸。如意旅社的老板娘整日笑呵呵的,动作也变得比平时勤快,她专门给小芸临时挤出一个单间,换了全新的摆设,不让她跟那些枯枝败叶混住在一起,她怕小芸闻不惯她们身上那股气味;她把小芸打扮得快像自己出阁的闺女,——她认为这种投资是值得的,“哪个男人不尝鲜?”这是她做这行总结出来的最重要的经验。
“我可对她不错。”老板娘听着隔壁的热闹,对闲着的冬菱说,“不过没想到她是个哑巴。”冬菱没有应,在昏黄的灯光下继续织着她那件白色的毛衣。事实上,她在小芸来的第一天就知道小芸是个哑巴。那天,那些女人一个个都浑身不得劲,眼睛酸溜溜的,鼻子里不住对小芸喷冷气,叉着腰抱着胸,这情景冬菱有些看不下去,于是她趁周围没人向小芸报以友好,并且悄悄问小芸叫什么名字,当她看到小芸先是腼腆的笑笑,然后拿起她的手,用手指在她手心笨拙地写下“小芸”两个字,她就知道,这是个可怜的人。后来每当隔壁起了动静,冬菱就开始替小芸惋惜,先是替她,后来替自己,最后替命运,她想起自己:她四岁那年,父母过世,她是靠吃百家饭养大的;一年四季她都在受罪,夏天没有躲避蚊子的完整衣服,冬天双脚无处可藏,十八岁时被一个南蛮人拐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骗走一切逃掉后,她才发现兜里没有一张买火车票的钱,她辗转南北多年历经无数男人,见识过不同形式的苦难,尝遍了所有滋味的折磨,对厄运极度敏感,厄运还未靠近,她便能够发觉;她了解了每一种苦难背后的故事,也懂得每一种苦难都被命运扼得一丝气不透,她盼望过命运有一天会对她开恩,让她过过透气的生活,但她从渐渐横生的皱纹和枯掉的头发中发现,这是不可能了。实际上,从第一次跳进火坑她就知道,这是个属于她们这种人的世界,她们放佛也只适合这里,命运,远比她想象中强大。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她渐渐开始淡忘过去的一切,什么都不去计较,没活儿的时候,就坐在床上,任凭时间在织针中穿梭,直到她看到小芸用笨拙的手指在她手中写字,她消退已久的对生活的热情才再次涌了上来。
冬菱开始在每一个男人身上寻找可能。她像一个有丰富捕猎经验的狮子不断嗅来嗅去,像一个狡猾的狐狸四处打探优秀且老实的男人,终于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已经把曾幻想过的生命的精彩全部寄托在了这个如花年龄的少女身上,尽管小芸全然不知。此刻,小芸正跟一个叫纪林的男人并排坐在旅馆门口。纪林是小芸来到这里接待的第一个客人,据说他付出了比平时高十倍的价钱才买到了小芸的第一春。这个男人看上去三十左右,穿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脚上黑布鞋的帮子早失去本色,混着泥土和青草的痕迹。此刻他看着与他坐在一起的小芸,心里骄傲无比,这段时间他得意于自己成为小芸第一个男人的事实,他是曾经为数不多的老主顾之一,现在他一颗心只安在了小芸身上,不光是因为他见证了那点血的诞生,也因为小芸身上那种纯洁的东西。
纪林是附近一个农村的语文老师,每天早早地就出门,把上课用的书卷成一桶,塞在中山装口袋里,然后骑着那辆破旧三八自行车,穿过门前的土路。到了一个长长的坡前,必须得下来身子,推着自行车一点点挪上山顶,这样就看见下面不远的学校了。白天上完课后,晚上就回去一个人看看书。他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老婆就是受不了这种清贫而单调的日子,几年前领着孩子跟一个脑筋顶贼的人去了深圳。那时有许多像深圳这样的城市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发展机会,有点野心的人都不甘固守贫穷,纷纷去寻求自己的发财路。男女人都一样。纪林自那件事之后更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