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羔羊

夜漆黑，但不寂静。闷热过后，先是狂风，然后是暴雨。加上电闪雷鸣，把整个天空搅得翻江倒海一般。其气势之凶，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一切生灵吞噬。这是一场发生在两千年前西域地区的暴风骤雨。
是年初夏，西域大部分地区严重干旱，葱岭河、孔雀河几乎枯竭。哀鸿遍野，土地上裂出龟背纹。大批树木枯死，大批牲畜渴死。羔羊从母乳里吮出的是血水。楼兰居民的生存用水自然也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这是百年不遇的干旱。
由于旱灾的缘故，各国间的武力冲突大都停止了。统治者将主要精力都投入在如何维持生命上。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现在有了这场救命的暴风骤雨。只不过它来得突然、来得迅猛、来得排山倒海，让人措手不及。按着通常的自然现象，雨下得越急越大，停得就越快。然而这场雨却足足地下了三天三夜。于是，葱岭河爆满了，孔雀河出槽了。庄稼和牲畜也就自然获救了。
位于孔雀河附近的楼兰城，是楼兰王国的都城。由于地势偏高的缘故，所以它没有遭到积水的浸泡。楼兰城略呈方形，设南北城门，遥遥相对。城墙采取夯土夹石混合筑法，顶端是稀泥堆砌，间或铺有数层灌木枝条以防断裂。城墙高耸厚实，虽历经百年风雨浸蚀，终因土质含碱量大，故而耐风耐雨。城内北部是王宫，有后宫和议事堂等建筑。均为土坯、青砖、木质结构。遗憾的是屋顶无瓦，以茅草苫铺而成。当时的西域各国，很钦羡中原汉王朝的建筑结构和方式，特别是都城长安的建筑样式和风格。但由于经济和文化的落后，使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广人稀的楼兰国，时有人口四万，包括国兵七千。全国有城堡九个，著名的有楼兰、赤弥、伊循和扜泥。麻雀别小，五脏俱全。既然立国，自然少不得各项设置。于是在都城内就有了议事堂、兵营、集市、祆神楼、酒坊等。在王庭内部除国王外，还设有辅国侯、却胡侯、都尉、左、右且渠、译长等官职。这些王公大臣聚居在楼兰城，楼兰城因此成为该国的统治中心。
楼兰城远离高山，四面是平原。可用以耕种和放牧。风调雨顺时，放眼望去，满目尽是悦眼的绿州。但它地质碱化、沙化严重。遇有灾害，不亚于死亡之海。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悦眼的绿州也好，恼人的死海也罢，人们祖祖辈辈照样繁衍生息。就像孔雀河一样，有水是孔雀河，无水依然是孔雀河。对他们来说，有酒有肉是生存，吞糠咽菜也是生存。这是楼兰人最平常的生存心态。然而，就在雨住风停的第二天，神圣的三眼神像却突然失踪了。三眼神在楼兰人的心目中无法取代。它的失踪非同小可。知道消息的人惶惶不安。谁都清楚它是国家福祉的根基所在，是楼兰人的精神乃至生命的支柱。
三眼神是火祆教的主要神祇。秦末汉初，火祆教在西域盛行，特别是楼兰，被视为国教。火祆教又称拜火教，起源于波斯的琐罗亚特教。它认为世间有光明和黑暗（善与恶）两种神。信徒们把火当作光明的象征来崇拜。楼兰人几乎人人信奉火祆教，各城池内均建有祆神楼。内供三眼神阿胡拉?马兹达、母神娜妮娅、音乐女神妮娃迦和物神森摩夫等神像。并设有专职麻葛（祭司）。楼兰城的祆神楼位于城南西角，规模稍比其它城的大些。为砖木结构。祆神楼仅有一层，何以称其为楼，实取高高在上之意。祆神楼内供有四尊神像：三眼神，故名思义，即长有三只眼的神。它是印欧种群共有的最古老的神祇之一。在波斯火祆教中指祆教主神阿胡拉?马兹达，在印度婆罗门教中则称阿修罗。母神娜妮娅也是火祆教崇祀的女神，被信徒们视为生命之神。音乐女神妮娃迦在火祆教中主宰音乐和天籁。物神森摩夫即动物之神，其造型是有翼神犬。据说它能主宰除人之外的一切动物。火祆教为光明之教，为何供奉动物之神，令人费解。在祆神楼中供奉的四尊神像，均为细木雕刻的。依照惯例，每年的春秋两季举行崇祀大典。平日里只有麻葛看守。
作为火祆教主神的神像突然失踪，在楼兰城掀起很大波澜。麻葛惧怕王庭治他的渎职罪而自缢身亡。居民们也是惶惶不安，担心大难临头。为安抚民心，王庭一边派人悄悄查寻，一边请人重新制作三眼神像。原有神像已享受数百年的香火崇祀，新的神像能让人接受吗？君臣们都有一种自欺其人的感觉。
现任国王是依弥儿，她是原国王伊乌的妹妹、楼兰的大公主。伊乌有两个儿子，长子安归、次子尉屠耆分别在长安和匈奴为质。因此，伊乌去世后，依弥儿被推上了“不胜寒”的高处。她长得很美，她的美不能简单用倾国倾城来形容。她是那种很高贵、很脱俗的美。一般来讲，美丽的女人大多愚钝、不聪慧。可依弥儿却是美丽而聪慧，这些就是她高贵的资本。在很多臣民的心目中，依弥儿是神圣的、是至高无上的。面对她会产生一种朝仙的感觉和顶礼膜拜的冲动。这种感觉和冲动在历任国王面前是从没有过的。惟一让臣民遗憾的是他们的女国王不信火祆教，那可是国之教啊。
不信归不信，事关国家的安稳依弥儿又不能不放在心上，她重新选派一名麻葛，要求他严加守护祆神楼。千万不要再出差错。还有一些老臣怀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生怕三眼神像的丢失，对他们是一种不祥的预兆。甚至联想到可能是敌对者在作祟。目标还未明确，内心世界已是风雨飘摇。他们的确老了，再经不起折腾，迟暮之年千万别在生出事端。
三眼神像的失踪始终是个谜。按说如此神圣的物件，是无人妄动的。可它偏偏就不见了。大多数人认为是天意所为，也有极少数人认为是人为所致。让人费解的是，如果是天意所为，理应惩罚某个人，而不是让神像失踪。如今的情况似乎有些风马牛不相及。尽管如此，人们还是普遍倾向于天意所致，否则，好好的神像怎么就不见了呢？楼兰人失去了往日的平常心态，头上笼罩着沉重的乌云，使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更让人惊讶的是，工匠虔诚新作的三眼神像即将竣工时突然不见了。工匠说不出缘委，吓得半死。君臣们也没要求治他的罪，因为工匠本人是个虔诚的火祆教徒，不可能做出亵渎神灵的事。新神像的失踪，使人们更加相信是天意所为之，心头的沉重也就更加一筹。多数人还暗自检讨自己，是否做过有违天意的事情。
说实话，起初依弥儿对神像的失踪还有点不以为然，认为可能被不谙世事的孩童偷去玩耍。继而新神像的再度丢失，才不得不引起她的重视——事情远比她想象的严重。虽然蹊跷，可她并不认为是什么天意。难道是有人浑水摸鱼、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