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男朋友丢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两天没有见到他了，他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他怎么可以这样，他不知道我很担心吗？”
“你不要着急嘛，或许他被什么急事缠上了，一时抽不开身。你现在一个人在家里？”
“嗯。整个房子空荡荡的，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的天哪，你听听，还有那些小虫子，牙齿像细小的锯，锯着我的耳膜我的血管我的神经。太可怕了，快来救救我。”
“这又是怎么说呢？”
“你这头猪，你当然想不到了。你变成了一只蜗牛，偌大的房子你走完每个角落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可是你活不了那么久。你想受不了煮咖啡的时光，你翻不过一页《瑞丽》杂志，你喝不完一碗南瓜燕麦粥，它在你下顿来临之前就馊了，你在南瓜片上划船，一大碗太湖，黏糊糊的太湖粥，我一动汤匙你就跌进碗底了。哈哈哈哈。太好玩儿了，太好玩儿了！你吃不下一块面包，食物太大，你身体太小，可你的欲望比面包还大，所以你只能干着急，恨得牙痒痒的，就是霸占不了三千弱水。哈哈哈哈。”
“的确很好玩儿，可你刚才不是说我是头猪吗，怎么又变成蜗牛了呢？”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呢，你凭什么质问我？”
“对不起，是我的错。”
“我不跟你计较。还有，我发现衣橱里少了件衣服，一件很漂亮的衣服，应该是件旗袍。对，就是旗袍，上面绣着白色的茉莉花。”
“我记得你没有旗袍的，哪里来的？”
“那是我最近买的，你真是头猪。我一次还没有穿呢，是不是我男朋友把它送给别的女人了，是不是，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你不要冲动，你想想，他是那么爱你，怎么会有别的女人呢？你是不是把旗袍忘在什么地方了？”
“那是许裁缝给我量身定做的，在上海你找不到几个像样的老裁缝了。你猜我今天穿的什么衣服？”
“嗬，我怎么知道？”
“所以我让你猜，你这头猪。算了，你是头猪嘛。我来猜你，你穿着西班牙红色衬衣，蛇纹仔裤，鞋子不是圆头皮鞋就是滑板鞋，但肯定是棕色的，你或许还带着墨镜呢。”
“你一定在远处看着我哪，不然怎么会这么清楚？”
“哈哈哈，我确实是在家里，你听，三楼那个小子又在阳台上弹吉他了，你听得到吗？”
“隐隐约约的。”
“我小讨厌这个小伙子，右脸颊有三个包，他有一个女朋友，神情冷漠，她的冷漠让我自卑，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俗气的女人，让我觉得自己不再年轻。我又想起我的男朋友了，他失踪了，不见了，你知道吗，我给你打电话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我该怎么办呢？”
“你不要哭嘛，先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他会去哪儿。”
“你是谁？”
“你的朋友啊！”
“你叫什么名字？”
“嗯，韦伟。”
“我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嗯，托尼。以前口语课外教非让咱们取洋名字，大家都挺反感的。”
“托尼，托尼，托尼。我记住了。嗨，你知道吗，我买了八张竹席，把房间地面铺得满满的，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睡觉。这里有竹子的味道，我好像走在幽静的竹林里。”
“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你忘了，去年夏天我们一块儿买的，在批发市场，正赶上换季，老板就六折卖给了我们，他还把我们当成批发货物的小贩儿了呢。”
“是吗，哎呀，你瞧，我都忘了。我昨天和家里通电话，一个一个地说。本来是一家人，一到电话里就生分了，说话客气地要命。电话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也是我顶讨厌的电器之一。爸妈无非嘱咐我注意身体。弟弟快高三了，成绩一般，不把高考放在心上，爸妈把他的关，让他到时候报山东的大学。他想到北京来，我说北京没什么好，春季多风沙，夏天又那么热，不像家里，天天有海风吹着。妹妹是老小，本来学习挺好的，初三时和班主任大吵一架后死也不进学校了，现在给爸妈帮忙。她说她跟一个日本游客学了几句日语，问我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家人，还真是可爱。”
“哎呀，我要跟你说正经事呢，我告诉你，托尼，我的男朋友，他不见了，你快来帮我找啊。”
“你不要着急。”
“没人来保护我了，这里有长着牙齿的小虫子，到处乱爬，到处乱啃。你快来呀，快来救救我呀。”
“好，我这就去了，你等着我。”
我跟经理说明情由请了假，回到宿舍脱下西服，换上红色衬衣，蛇纹仔裤，棕色滑板鞋，搭乘出租来找振振。先在楼下超市买了几斤苹果，红彤彤的那种，她喜欢。四楼，掏出钥匙，开门，脱鞋，苹果放在茶几上。她正蜷在角落里，倚着墙角裹着毛毯，露出一只穿着运动袜的脚和一段小腿，波浪卷发散开，遮住了半张脸，搭在肩上，眼睛盯着下前方的空地出神。
她没注意到我的到来。在她身畔蹲下，理开她脸上的头发，她伸出光洁的手臂，手指一直指向她凝视的空地。
“是我们买的竹席啊，它怎么了？”我轻声问她。
“下面有东西。”她定定地说。
掀开竹席，下面只是木板。“什么也没有。”
她突然在后面推了我一把，我跌坐在地上。
“嘿，你干什么？”我扭头看她，她身上的毛毯滑了下来。她没穿衣服。
“你怎么没有掉下去？”她面带疑惑。
“什么？”
“那下面是空的。”
我叹口气。“不错，是空的，黑洞洞的，像地狱的入口，但是隔了层玻璃，很厚的，又透明的玻璃，所以我没掉下去。”我把竹席放下。“为什么不穿衣服，会着凉的。”
“我的茉莉花旗袍丢了，我没有衣服穿了。你一出生别人就给你好多漂亮的衣服，现在他们把衣服全都收走了，你又变成了穷光蛋。”
我不接她的话，给她找了件橄榄绿T恤和白色棒球短裤帮她穿上，又洗了个苹果给她，她啃起苹果来像一只羔羊。
“她丈夫把药片碾成碎末，混在水里，再用注射器吸上一管，给苹果注射，等她回来，丈夫就劝她吃苹果。”
“然后呢？”
“她对丈夫发脾气，吵闹，丈夫只是劝她，吃一个苹果吧，吃一个苹果吧。她就啃了一小口。”
“又怎样呢？”
“她就死了，死得很惨，浑身打颤，七窍都流出血来。”
“你听谁讲的？”
“我亲眼见的。还有一个漂亮的女鬼，夜晚呜咽在沱江水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