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偶熊的蝴蝶结
作者:阿拉伯语时间:2025-01-13 08:03:32热度:0
导读:我只想写她,想了这么久,我想只要写下第一行就能顺畅地一直写下去了,写“所有的东西”,所有走向激流的东西,抓住猛地扑面而来的东西。像是织布。编制图案。穿梭走线。蔑视流逝的时间。消失的玩具店。一本打开的书
我只想写她,想了这么久,我想只要写下第一行就能顺畅地一直写下去了,写“所有的东西”,所有走向激流的东西,抓住猛地扑面而来的东西。
像是织布。编制图案。穿梭走线。蔑视流逝的时间。
消失的玩具店。
一本打开的书,也就是夜晚,粉墨登场了。
据说,布偶熊身上雪白的皮毛,就是被这墨一般的黑夜染成的……
布偶熊只是一个布偶熊,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它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躺在玩具店的橱窗里,绒毛上细细落了一层灰,让人分辨不出颜色。店说大不大,但是似乎什么样子的毛绒都有;可它又偏偏不小,暗门后的仓库堆积着成百上千各式毛绒。如果推开那一道墙似的暗门,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就看见毛绒玩具的躯体胡乱地堆放着,那是世界死亡后的躯体。柔软,囫囵得没了形状,只是挤压着堆放在一起,看上去像是堆放,其实毫无章法。在它们在光滑的实木地板上或躺或立,各种颜色质地纠缠得成了一盘调不匀的颜料,不知怎么没有调匀就被放下了,于是就这样干了,裂了,一条一条颜色,鲜艳的,落了浅浅一层灰,灯光照进来的刹那突然亮得让人眼睛发痛;光明持续,无数晶亮的光粒子陡然陷入黑暗瞬间忘记了怎么飞翔,于是毛绒的眼睛里就映着点点的光。脆弱的快乐的光亮。短暂停留后又不等人赞美就飞出太远的距离。
那时毛毛熊们就在数着寥寥的光粒子。数完了这些抓不住的小东西,它们的眼睛遂黯淡了。
就像那些在黄昏里数着寥寥的归鸦的乡村孩子。数完了这些抓不住的小东西,他们的眼睛就黯淡了。
玩具店的主人是个奇怪的女人,或者说不知能不能称作女人。岁月这残忍的东西在她的脸上留不下任何痕迹,她的容颜早已被岁月切割成无数个碎块又拼起,碎得无法再碎了,摧毁得无法再摧毁了。岁月这东西真是奇特,它在一个地方肆虐太久之后速度就会突然地慢下来,于是被摧毁的东西就保留了一个形状,还是原来的形状,看不出什么不同,就是感觉不一样了。荒凉了。沧桑了。就比如这个女人的脸。它没有皱纹,很光滑,但却让人觉得沧桑。她的嘴角微微下吊,成了一种冷漠而危险的笑意。在漫长的岁月里积攒起来的智慧是一个秘密,于是每一句话都是谜面。一句谶,一句赞。这就是一卦一象。宇宙轮回运转,可有些东西就是不会改变。
那些东西,就是比真相还要重要的琐碎。
比如说,每个女孩都有相似的梦境。
梦想有一间花房,梦想有一座玩具店。
具体点就是说像花园一样的花房,像宫殿一样的玩具店。
有时候梦想的香气和柔软是可以抵御现实某些尖锐的东西的。
只是梦想太美好,轻易就让人沉沦。
我们还是看看这个形而上学的玩具店吧。它虽然不大但总也不拥挤,却总是有那么几个顾客。客人不多不少,三三两两地随意观看,三三两两地买走什么东西但库存也不见少了多少;店主人隔三差五地抱来几批毛毛熊但仓库也不见得丰满了多少。我早就说过,这是个形而上学的玩具店,一切都很形而上学。
那天来了一个小男孩。这是按规律不应该有另一个客人出现的时候,因为店里的顾客都在悠闲地挑拣玩具,不多不少;这还是个按规律不该有客人买走玩具的时候,因为店里的库存也都在悠闲地享受黑暗,不多不少。
“嗨,阿熊。”他向一只白色布偶熊伸出手去。嗨,阿熊。那只熊唯一的特点就是没有任何特点。因为没有特点,它总被人看一眼就忘记了,于是日日夜夜安坐在玩具店的橱窗里以至于洁白的绒毛浅浅落上一层灰土显得那白色深了些。也许这些就是岁月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每一个跳过的日子损毁它一点容颜,它鹅蛋那么大的眼睛不那么清澈了,它黑夜染成的绒毛不那么雪白了,然而它还是原来的那只布偶熊,只不过变成了怀里揣着一些日子的小秘密的布偶熊。
“嗨,阿熊。”男孩再一次向它用力伸出手去。好了。抓住了。白色的布偶熊。
“我要带走这只毛毛熊了。”男孩抱着布偶熊告诉店主。
那个看不清年龄面貌的女人抬起头来。“哦。为什么?”
“因为我要带它走啊。”男孩的眼睛酷似那只熊。
“哦。哦,哦。”女人喏喏地应着,打开门,“那你们走吧。”
开门的刹那,许多虚幻的光粒子涌进来。女人伸手抓了两下,光粒子总停留在她指尖就要触碰到的位置。那一刹那店里的客人突然回头看着她,看着开启的门,看着女人四周悬浮碰撞做不规则运动的光粒子,他们的目光也是悬浮的,环在女人四周却落不下来。那视线没有焦点,找不到焦点,却停留在恰好能找到焦点的地方。只有一点点的距离。真的只有一点点就落下来了。
女人看着男孩怀里的熊慢慢地消失在路口。那样看着熊是很合适的,在黑色的人头聚成的海洋上熊就好像白色的小船慢慢飘出去了。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指缝太宽时间太瘦,夕阳西下的时候,玩具店的墙壁被霞光点燃了。晚霞涂抹上去,深一笔浅一笔,带着模糊的不知是悸动还是惶恐的感觉一笔一笔涂抹到墙上去了。那样子就像是一杯特调的什么果汁从头浇了下来,到处都是粘稠的透明的红。
女人打开暗门。黑暗里的毛毛熊立刻开始数刹那间渗进来的光粒子。小小的亮亮的忘了飞的小东西。女人关上暗门,拥抱每一只毛毛熊。
是那种很完整的拥抱。一丝不苟。
第二天清晨玩具店没有开门。
第三天也没有。
第四天。
第五天。
从此玩具店就消失了。我早说过,这是个形而上学的玩具店。一切都十分的形而上学。
后来有人在整修建筑的时候发现了一座暗室,堆满了看不清面貌的毛毛熊。后来的后来流言风起,说在那儿发现了一个成了干尸的抱着布娃娃熊的女人,看不出年龄,只看见她早已干瘪的脸是笑着的。
女孩子们都说,那里是玩具的宫殿。
去过玩具店的人都说,女人是回家了。她那种人总是会有那样的结局的,宿命,宿命嘛。哪一天她想起来这一点,就这样了。最最正常不过的。
报纸上终究也只是登出了一个小方块。说消失的玩具店,它的仓库又找到了。全都是毛毛熊,它们的眼睛都是亮亮的,很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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