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具有标本意义的形象

近日，群众出版社推出了甘肃作家张黎明的新时政长篇小说《前途无量》，写的是高城市政府办公室秘书朱慰祖，为了在官场上混出个模样，不惜抛弃和自己相恋数年的女友，而娶了副市长沈桂芳的大龄女儿江亚楠为妻。爱情、婚姻的变迁让朱慰祖饱尝了感情的煎熬，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令人羡慕的好运，使他从此成为一个被看为是前途无量的年轻干部。和市面上流行的所谓“官场小说”相比，《前途无量》这部小说也涉及到了官场存在的形式主义、官僚作风以及腐败丑恶，但它并不仅仅停留于浅层次地暴露阴暗面，而是更着眼于严肃和深入地思考产生这些现象的深层机制。因而它迥别于时下热门的官场类型小说的最大之处，在于其所反映现实生活的真实性和深刻性，不仅描绘出官场中的纷纭人事以及生存状态，而且揭示出不同层次人物之间的利益关系和心理情感。作者没有将道听途说得到的新闻素材与官场轶事，简单地编织成早已类型化、低俗化的时髦作品，而是从一个现实主义作家的亲身体验和审美视角，为读者奉献出了一部既有阅读快感、又有思考价值的力作。这是对此类题材创作由内容到形式的一次全面刷新和提升的努力。
贯穿作品始终的人物是一位叫朱慰祖的年轻人，他的面孔和性格，我们感到既熟悉而又陌生。他从在市府大院做秘书的第一天起，就已确定了做官的人生奋斗目标。为此他精心伺奉领导，除了写材料很出色，善于理解上级的意图之外，连其家中的具体活路也担当了起来。在上级的心目中，他待人忠诚老实，有闯劲，悟性好，能力强，笔杆硬，是一棵值得培养的好苗子。他横下决心抛弃早已确定关系的女友，而去俯就又丑又疯的副市长女儿江亚楠，完全是为了讨好沈桂芳、王煜这两个顶头上司，并借助他们的权势实现自己的升迁梦想，充分地暴露了他倾斜了的义利观，连他自己也认为“昧了良心”、“卑鄙无耻”。据此我们认定，朱慰祖并非值得欣赏和肯定的正面形象，而是一个从灵魂到行为都浸透了流俗尘垢的灰色人物，这样的人也不是党和人民期望的优秀年轻干部，而是一个在商品经济大潮中浮出水面的投机分子。朱慰祖并不是书中绝对的主人公，也不是作者寄托理想的形象，但这个人物的出现无疑是文学长廊里一个簇新的角色，其性格内涵是一类公务员性格类型的提炼概括。他的思想追求、言谈举止以及价值观念，有着某种深刻的社会生活基础，具有一定的标本意义。可贵的是，作者对其思想感情甚至隐秘心理，作出了合乎人性和逻辑的深入剖析。
第一次听到要他与沈桂芳女儿成婚的谈话，朱慰祖“脑袋嗡地响了一下，好像不小心碰在了墙壁上，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说明选择副市长的女儿为妻，把婚姻当成仕途升迁的筹码，并非朱慰祖的初衷。然而，当说项的市政府办公室主任王煜以既关心又指派的口吻，直言不讳地为此确定调门，让他“把眼光放远一些，将婚姻同事业很好地结合起来”时，朱慰祖陷入了烦恼惆怅、举棋不定的境地，决定约请熟悉官场情况、人生经验丰富的人物给他作参谋。市政协副主席尚魁的点化很直白：“如今要在官场里干得舒心，干得顺利，芝麻开花节节高，没有相当的背景是不行的。有人赏识你，提携你，你就会如虎添翼，别人用十分力，你用五分就行了……想在官场里奋斗，就要照官场的行情办事，别的再重要，和影响前途命运的这些因素相比，都不是很重要的。”市委办公室基建科长郭福寿的开导更露骨：“只要有门路就想办法钻，有大腿就快点儿去抱，不要像我混到老，也还只是个正科级，实在给老祖宗丢脸！……找老婆主要是为了过日子，不是为了摆个花瓶图好看……女人嘛，美也罢，丑也罢，晚上拉了灯都是一样的。”耐人寻味的是，当朱慰祖将自己面临的选择告诉家人时，父亲和叔父似乎比他本人更向往这一桩婚姻。叔父拉着父亲上门向朱慰祖的女友徐莉摊牌，在两边痛哭失声的相持中，父亲为了儿子能顺利与女友解除关系，竟然下跪哀求：“你就权当没有他这个人！”痛不欲生的徐莉找朱慰祖求证时，他自认：“我是良心叫狗吃了，你就从此权当我死了！”他深知自己“已经把一生的荣辱沉浮，都抵押在与市长女儿这一桩充满赌博意味的感情交易中了。”当然，对于他的选择也有人唾骂，说他昧着良心抛弃女友，不顾廉耻地投到了高官门下。徐莉的表哥就当众质问：“你这样无情无义，不是陈世美是个啥？”连出租车司机也朝他喊：“小伙子，做人还是地道些好，做昧心的事迟早要得报应的！”对此他无言以对，只有在谩骂声中像丧家犬似地逃走。然而，当他在省城度蜜月，与江亚楠一起拜访沈桂芳的亲友时，他确信自己选择的正确性：“现在他完全感受到，自己婚姻所拥有的广阔背景，对他个人成长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了。”连母亲这样一个农村妇女，第一次见到儿媳也说道：“模样儿实在不好看。不过，人家好歹是市长的女儿啊，身价可值钱呢！”从朱慰祖最终的选择以及各色人等的反映可以看出，为了往上爬而不顾廉耻地背信弃义，千方百计地攀高枝，这些庸俗腐朽的思想观念已经渗透进一些人们的骨髓，朱慰祖的选择实在是有着某种深厚的社会文化基础。
《前途无量》这部小说不仅表现了朱慰祖对仕途的经营，而且以朱慰祖为引子，全景式地展现了高城市市、县、乡、村各级干部们波澜壮阔的仕途百景。在这幅百景图中，众多人们大都有清晰的面孔和灵魂，纷纭变幻的生活场景，也都围绕他们的治理操作折射出光怪陆离的意蕴。从这样的大背景上，可以看出朱慰祖与众多官场人物的心态，确与我们所处时代的风气有着必然的血缘联系。正如朱慰祖所独白的那样：“在行政机关干，又有几个人真正不想当官呢！”当官成了行政机关的一些人们最大的理想和最现实的目的。市上的一些领导期望升到省部级，县区的一些领导渴望升到市厅级，市直部门以及县乡好多干部的目标，就是有一天奋斗到县处级的位子上。于是不少人便利用各种渠道、手段和心计争官、跑官或保官，一心想着干完一届能够顺利升迁到更高一级的职位上去。同级职位还因部门权力、利益以及实惠大小而有差别，因而人们一般都愿意到有权有钱的部门或单位去。土地局一位科长被提拔为地震局副局长后，竟然因为单位没有多少油水而想方设法调离，甚至让他回土地局继续当科级干部也在所不惜。市财政局局长在很多人眼中算是一个肥差，书记、市长甚至省厅的领导都插了手，各自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