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石斋诗话（三十一）

之壹佰陆拾捌,知一诗如画境者，心间此画亦如诗境。知一乐如诗境者，心间此诗必如歌也。凡艺，根在情，归于心。如是而已。
鄂中楚兄善棋，每有棋境化于诗境，浑涵纵横，每诵得其妙者，近打《当湖十局》谱，有一作云：“一灯默默道成媒。夙夜敲闲名手陪。浩气盘中推百战，烂柯妙境醉千回。穿林响箭离山虎，骤雨狂风劈宇雷。掩卷之余复玩味，的卢踏梦卷尘灰。”
余曰：“棋中自有天地风雷,棋中自有千古人情。”

之壹佰陆拾玖,诗人之有神，诗乃有神。王世廉有言：“天地在乎手，宇宙生于心。诗文之妙，非命世之才不能也。惟养浩然之气塞乎天地之间，始能驱一世而命之也。”余深然，艺术非同工艺，诗非工之术，乃艺之法也。艺者，人与人，人与天地之情理也。惟“真，善，美”乃得感人，此中不悟，孜孜于搬弄词语者可谓穷工艺而弃艺术，如此，自炫如东施者，作诗何益？
阳明王公道学大家，诗清逸中见醇厚，每使人起无穷之思。其有点景如神之句曰：“沙边宿鹭寒无影，洞口流云夜有声。”又有《龙潭夜坐》云：“何处花香入夜清？石林茅屋隔溪声。
幽人月出每孤往，栖鸟山空时一鸣。草露不辞芒履湿，松风偏与葛衣轻；临流欲写猗兰意，江北江南无限情。”一读之，如与公说“良知独显，与造物者游。”人心乃臻于“孔颜之至乐也”。

之壹佰柒拾,金若采作《杜诗解》，所谓：“余谓唐人妙处，从无写景之句。盖自三百篇以来，虽草木鸟兽毕收，而并无一句写景，故曰：‘诗言志’，先生所谓，皆忠孝切实之言，有所寄托。”云云。
余曰：“景者，天地景也，此景养人乃得情也，情烈而后归于理，则生志。天地浩荡，人海茫茫，此中岂可存无情之志哉！”“景中化之情，实人情化于天地大美中，真，善，美三字，可得永恒，不复归于空也。”
金公此作，往能索隐探微，托出原作旨意，然其就诗论诗，不见人性之本，所论处处落于忠孝二字。此余不堪也。此中视之，盖由借他人酒杯浇己之胸中块垒耳。
落叶秋风君丁亥有《秋思》，其四曰：“扶愁强半鬓生瑕，百尺丘台千里家。雏菊团霜疑抱露，寒禽逐叶似寻花。空温铁泪悲围树，易老金秋眷早霞。正是晴风高爽日，随云直望雁天涯。”人情涵于山水风物，草木禽鸟，虽无一字可牵出忠孝，然真善美既出，字字忠孝耳，而又岂止乎忠孝耳。

壹佰柒拾贰,刘熙载《艺概》云：“绝句取径贵深曲，盖不可尽，以不尽尽之，须如睹影知竿乃妙”。余谓，所谓深曲，非艰深，婉蓄也，佳篇每有数层意境，臻于大美。不尽非脉不尽，以句意留白而致韵味不尽也。
至若音节抑扬抗堕，倚声而吟，可使听者低徊不倦，浸入醇长中而若微酣。极尽诗文之妙，此中之趣不能备述。丁亥中，京华李公有《秋日下平十五韵》绝句，中十三覃曰：“一径西风入梦酣，山河失色复谁堪。枫红遍野真如火，直把春花作笑谈。”得流转绵醇之不尽味，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