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苦茶

自从我走出那间青砖小屋，里面就再也没了亮光。
小屋的主人也许睡了，睡得很沉，阳光没有叫醒他，歌声也没有叫醒他，也不再有甜甜的泪从小屋流出。那日我迈出槛门时，不小心将一包苦茶失落在那里。
不久，小屋门口便立了一道不高不矮的白栅栏，挡不凄风，挡不住苦雨，去独独挡住了我顾盼的视线和回归的路。
我终日在门前的石阶上徘徊，一日，一个女孩子的甜脆笑声从小屋里飘出，伴着淡淡的茶香，茶香里还和着少量的清糖。
于是，我走了，独自到了一个痴情人找不到的地方，整日整夜地去数夜空里发光和不会发光的星星。不知从哪一天起黑发渐渐斑白，也不知从哪一天起，我已经忘记再去祈盼失落在小屋里的那包苦茶。
一天傍晚，我刚进房间，就听到一支略带伤感的熟悉的曲子，那是许多年前很流行的一盘带子，是女儿在拨弄录音机，她很懂事地告诉我她刚才打开了我遗忘在角落多年的一个小木匣子，看到一个黄纱巾包裹着几本很漂亮的影集和犹新的日记，她没敢打开，我一阵晕眩，望着她和我一样哀伤的眼睛，我强支着笑笑，漫不经心地说：“那是妈妈年轻时候，一个很要好的女友留下的一点遗物。”我怕她疑虑又补充一句，“那是一个令人伤心的故事。”我骗了女儿，我不想看到她眼里的哀伤，可她的眼睛更加幽怨起来，她轻轻地摇下了头，默不做声。这是门铃响了，是她的好友，他们一起去了她的卧室。我转身去厨房，把卧室的门紧紧带上，心变得恐惧而沉重起来，我不愿再走进那道房门，也不要再让女儿知道那些故事。
彻夜未眠，我逃不过女儿哀伤的眼睛，夜，强牵我的思绪追想那早已飘逝在遥远记忆之外的青砖小屋，好多好多年以前，我曾有一段美丽而忧残的梦留在那里。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我躲过女儿哀伤的眼睛，信步来到那道不高的栅栏门前，青砖依旧，笑声依旧。又是青苔漫上石阶的时候了，只是台阶早被磨得光滑了许多且长了些绿绿的青苔。
这时，正巧从屋子里走出一个好清新的中年女子，她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甜蜜，看我满脸的惆怅她有些惊异，我对她歉然的笑笑：“好久以前，我路过这里，在此小憩，不小心将一包苦茶失落在这里。”
听完我的话，她怯怯地笑了：“哦，他对我说过的，有一包苦茶就在床底的小木盒里。”
“他？”我急切打断她的话，“你是说小屋的主人吗？”我显然有些失态。
“呵，我的先生。”她有些不以为然地接着说：“可那包苦茶早已发霉，他要我把它扔掉，可我悄悄把它种在屋前的小窗下了，我想它也许明年就会发芽，到时候他一定会高兴的，他说好多年以前就有一个女孩特爱饮苦茶。”
“女孩？饮苦茶？”我心中一颤。
“是呀，他不止一次的说过，每当说起那女孩，他总是打开小窗看那青石台阶，他说那石阶是特意为她砌的，说她好娇、好弱，总也习惯不了雨季的泥泞。有一次他梦呓般的说，等石阶磨光了的时候她就会来的。我想那爱饮苦茶的女孩一定很可爱。”她说得很认真。
“告诉你家先生，待苦茶发芽时，那爱饮苦茶的女孩一定会来看他。”
那么，我一定会照管好它，让她快些发芽。”
“苦茶也许只有苦茶泪才能“让它发芽。”我看着远方幽幽地说，翘起嘴角无力地笑了下，眼泪却含了泪花。
我走了，听到身后的门响，响声亦如当年。我没敢回头，我想这时也许正有一个鬓发已斑的男人，手扶门框木然地呆望我远去的背影，看我步入夕阳。
我急急地往家赶去，我想到了女儿，是我给她塑造了那双哀伤的眼睛，一半写着清纯，一半写着忧郁。我不能让她那双幽怨的眼睛再去映托一个多愁善感的初恋，不能让她的血液再溶入多余的苦茶。
明天我要去买一包最甜最甜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