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高老头

高老头离开我们已经五年了，作为他的授业弟子，我同其他弟子一样，始终在忆念着他。

曾经有很多次因了对恩师的回忆，想为他写下点什么，但终因种种事由做罢了。今天在这个飘洒着乡愁的寂静之夜，我重新执笔写下这些浸满思念的文字，以此来勉怀我的恩师高相九先生。

担任我们的系主任时，高老师已是古稀之年了。他可敬可爱，风趣幽默，俨然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小孩，因了巴尔扎克笔下的《高老头》，我们背后也亲切地称他为“高老头”。不同的是巴尔扎克的高老头把全部的爱都给了自私自利的两个女儿，而我们的高老头却把全部的爱给了其奉献一生的地理教育和他的弟子们。

在我们眼中，高老头是迂腐可爱的。我这样说，丝毫没有贬意，而且充满了敬意。

记得初入大学校门的我们，刚刚挣脱高考的羁绊，就象拖了缰的野马，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整天不是想着隔壁班级哪个女生漂亮，就是讨论哪个男生又约会了谁，因此上课就免不了打瞌睡。这时我们的高老头会大喝一声：“如果我说现在给你找个媳妇，你肯定立刻就精神了。”我们忍俊不禁，但却无一人敢笑出声。

还要再提一个小插曲，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高老头在我们学生食堂吃饭，走出食堂我们像平常一样往宿舍区走，却看见高老头一直在追着前面大声呵斥，很多学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一脸迷茫。后来才明白，原来前面有一对外系的学生情侣，两人在勾肩搭背地行走，我们的高老头看不过眼，在后面追着制止人家的行为。

真不知如果我们的高老头活到现在，看到现在大学校园里大学生表现出的众生相，会做何感想，我想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吧！

高老头坦诚率真，但决非老气横秋，而是活泼有趣。一次，班里一位他的得意女弟子烫了卷发，他发现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没有那天然的自来卷，就别烫什么头发。”等高老头在班级巡视一周后，不知怎么一低头，看见坐在第一排的我破天荒的穿了一双高跟鞋，他立刻笑呵呵地对同学们说：“你们快看啊，温今天穿了一双高跟鞋。”同学们一片哗然，我则面红耳赤。

诸如这样的例子俯拾皆是，正是从这点点滴滴中，透视出高老头对我们的爱。

高老头治学严谨，对我们要求极严。在学校所有的专业里，公认地理专业的人最土气，没办法，谁让我们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同土坷垃、同地球打交道呢！但也普遍认为地理专业的学生学习最用功，在学校图书馆里整天抱着本厚厚的地图啃的人是我们地理人，天天在楼道的走廊玻璃上描摹地图的是我们地理人。那时候，我们整天在窗玻璃上画啊，描啊，画完地形图，画水文图，画完水文图，画交通图……每当现在我的学生惊呼我地图画得逼真的时候，我在自鸣得意的同时就会想起高老头，谁让我是他的嫡传弟子呢。

毕业后，我只去拜访过一次高老师，正如杜甫所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没想到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慈祥的笑容，仍宛然在目。那次会面，本来是弟子几个想请他吃饭的，没想到他坚决不允，非要请我们，说是为我们走上工作岗位表示祝贺，还说等我们下一次去看望他时再回请他，可是竟然没有机会了。这一次短聚后不久，我就离开了家乡，离开了高老师，真正成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两年后我在江南稳定下来后，写信告之老师我的近况。他在给我的信中这样写道：“我对每一位同学，包括未曾沟通信息的几位同学，我也是不会忘怀的。对你这样为我班出力、争光的好学生，我更不能忘却，永远的不会忘却……”

打开老师亲笔书写的信笺，我不禁泪如雨下。如同老师不会忘却他的弟子一样，我更是从未敢将恩师忘记。曾记否，在华子鱼众多的达来诺尔湖湖畔，在美丽的锡林格勒大草原，在康熙“热河行宫”承德避暑山庄，在滦平金山岭长城上，在天津新港码头……都留下了他带领我们实践考察的足印。

2002年的8月，我在皖南出差，得知他患病在床，打电话问候并告之他过些天我就回内蒙古看望他，仅仅一周后，我再打电话时，他的儿媳告之我：“高老师已经不在了。”

“什么？”我惊呼，“什么时候？”一时悲从中来，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永远忘不了的这一天，2002年8月2日，农历六月二十四，我们可亲可爱可敬可仰的高老头离开我们走了。仅仅是在他去世半年前，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还在坚持每周给学生上四节地理课，两节书法课。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毕业前夕我才偶然得知，高老师多年来一直在资助宁城县贫困地区的孩子读书，并把自己办学用的八千套桌椅无偿赠送给了当地的一所小学。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背上足够的馒头，到几百公里外的乡村去看望那些孩子……

“德高为师，身正为范”，高老师用他最常说的这句话，为他的学生们诠释了他的一生。

回首自己走过的路，许多屐痕随着岁月的打磨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唯老师的教诲犹在耳畔，“我们要主动畅泳于社会，不离水又不趋俗，学会独立思考，又不离众，人生就是自强不息奋斗不止的一个长长的过程，我如此体会。有家有业，不断前进，有所作为，这就是幸福的一生。”

今夜无眠，追忆似水流年，我把忧思从心头移到纸上，把老师亲笔题写的“自强不息”四个字小心地装裱好，挂在书房的正中。如今，我即将放弃站了十年的讲台，放下拿了十年的教鞭，离开心爱的地理教育了，我再次拆开老师的信笺，“高老师，愧对您的教诲，您一定能理解你的弟子吧。”我仿佛听见老师在说：“只管走自己的路，脚下的鲜花自会为你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