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麦加

遥远的麦加

霄露小说2025-03-07 01:54:28
回想起来,那一天的日头特别的毒。还没有进六月,日头就这么猛,莫非这个夏天又要旱得不见一滴雨。尔利趁着天凉,在自家的麦地里拔了一早晨的草,眼看日头越升越高,汗已经开始顺着两鬓,像两条小溪,往下流。流到下
回想起来,那一天的日头特别的毒。
还没有进六月,日头就这么猛,莫非这个夏天又要旱得不见一滴雨。
尔利趁着天凉,在自家的麦地里拔了一早晨的草,眼看日头越升越高,汗已经开始顺着两鬓,像两条小溪,往下流。流到下巴那儿,两条小溪友好地汇集成一条,顺着他微微上翘的下巴,像蒸酒的槽子,亮晶晶的汗珠不紧不慢,一滴一滴往下滴。早晨下地时没有带茶,这时节嗓子干得要裂了。他伸了伸有些酸困的腰,自言自语道:
老咧老咧,腰来腿不来咧!
说完又自已笑了:
今年才吃上二十八的饭,就敢说老咧,把你尕娃……
尔利想起昨夜里,灯一熄,他就想钻媳妇的被窝,媳妇把他往一边推:看把你急得,结婚都六年咧,你咋回回都象刚结婚……
想着想着,他禁不住甜蜜地笑了。又怕这笑被人看去,便掩饰地在颈窝里挠两下。想起媳妇,他就像从太阳地进了树荫下,心里有说不出的舒适。媳妇不是很漂亮,但是秀气,受看,像一把小韭黄,像一把小嫩葱,鲜嫩嫩,水灵灵,闻着喷香,吃着可口。可不敢老哟,媳妇这把小嫩草全靠他滋润呢!
出了自家的麦田往家走。明晃晃的日头照着他被汗水浸得明晃晃的额头。他眯缝起眼睛,天空下,到处是一片白晃晃的光。
西边的大路上扬起一溜烟尘,是一辆白色的警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上下窜跳,那样子很不体面。车后卷起一条粗壮的烟尘,像黄鼠狼拖着大尾巴在仓惶逃窜。
村子里平时不大有车来,偶尔来一辆车就很引人注目了。
车子到了村口就停下了,下来了两个人,接着又下来一个人。后下来的那个人和先下来的那两个人握了握手,然后上了车,车就调头,又拖着大尾巴,走了。正疑惑着,那两个人已经到了跟前,是马尕东和他的挑担儿马有明。
马尕东朗声大笑着迎上来,尔利兄弟,日子长了没有见,你好着么!马尕东还伸出手来,要跟他握手。
尔利的脑子里象供血不足似的出现了空白,天地间平白无故地就冒出了两个人来,莫非是鬼魂?尔利可是在等着听他的死讯呢。那玩意儿五十克就要打头,他捣腾的那些,怕打二百次头也不止呢。尔利悄悄掐掐自己的手,痛,不是梦,马尕东真的出来了,而且是县公安局的警车给送回来的。狗日的马尕东!一股怒火腾地窜上来,他挡开那只伸过来的手,拨开马有明,蹬蹬蹬地走了。
尔利兄弟,明儿见!得意和挑衅把他的声音装饰得格外动听,在尔利听来,却像浇在火上的汽油。
哼,想拾掇我,娃娃,你太嫩了!说这话的时候,马尕东的牙咬得咯铮铮响。
院子里那棵红桑树是儿子尤苏儿出生的那年春天栽下的,五年的光阴,就长成了一棵大树,树冠巨大,像给小院戴了一顶大草帽。初夏时节,正是桑椹成熟的时候。低处的桑椹已被馋嘴的儿子打下来吃了,高处的桑椹依然悬挂在枝头,被阳光来来去去擦拭得又红又亮,如红玛瑙一般闪烁在枝叶间。
树下摆了一张小炕桌,茶水已经斟到碗里,盘子里是一摞烫面饼子,还有一小碗红亮亮的油泼辣子散发着诱人的香辣气儿。母亲就坐在桌旁,手里摇动着一把扇子,不让蝇虫沾污了吃食儿。母亲清瘦,却腰杆笔直,一身洗旧了的灰衣裤,头上的盖头白得耀眼。
尔利带着一股怒气,嗵嗵嗵两脚跺着地走进院子,一屁股坐在桌前的小板凳上。
见到儿子,母亲慈爱的目光变成了无数只温暖的手,在儿子周身上下抚摸着。我娃饿了吧,你媳妇估摸着你该回了,快快儿把饭给拾掇好了,吃吧,还热着哩。
尔利拿过一张饼子,发狠似地把半碗油泼辣子都倒上,卷起,狠狠咬上一口,嚼得腮帮子一鼓一鼓。辣子搁的太多,辣得他受不了,赶紧喝一口茶,不料被热茶一烫,从口腔到喉咙像着了火似的,辣得更猛。他把饼子往桌上一掷,朝房里喊:祖奴海儿,你想把我辣死!
门帘一挑,媳妇祖奴海儿应声出来了,手里正纳着鞋底儿。
母亲噗哧一声笑了,她冲媳妇说:甭理他,我娃这阵儿犯混哩!又戏谑地对儿子说:
你咋不把那碗碗里的辣子都拨上!
尔利挠挠头,不说话,捧着茶碗喝茶。母亲静静地在一旁给他打扇子。几碗茶下肚,母亲开口了:
我娃碰上啥难缠事了?
尔利不语。母亲又说:
不要憋屈自己,一会儿了洗上个阿布代孜,到寺里去做个乃玛子,心里就亮豁了。
尔利听了这话,一下站起来:
我不去,我不相信胡达真的会赐悯好人,惩罚坏人,马尕东那个杂松,倒买白粉,把多少人害了,公安局把他抓去才几天,又放回来了。杨五巴巴一辈子连个蚂蚁没踩死过,五番乃玛子没撇过,不坑人,不害人,啥结果?瘫在炕上,连个家的屎尿送不到茅圈里,哼,信主有啥用,行好有啥用!
母亲震惊了,雪白的盖头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抖动着,看着亲生儿子像看一个陌生人。半晌,她的脸上淌下两行清泪:我娃的心被伊不利斯(魔鬼)迷住了……
一弯新月挂在天上,月光如一层白纱把一切都笼罩了。白纱仿佛有了灵性的烟,神秘地在入静后的小村里四下里悄悄流淌。河流变得不真实了,像流在梦中。喊帮克的声音已经飘远了,清真寺顶上的那一弯新月在尔利眼里失去了往日的清辉,看上去冰冷似铁。尔利骑在马尕东家的院墙上,一动不敢动,像只入睡的鸟。拴在铁链上的狗冲他吠了几声,见他不动弹,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也就不出声了。这座院房在村子里可以算是豪宅了。一溜七间正房,墙面上全贴了白磁砖,房檐上是两道装装饰性的红磁砖。院子占去了一亩多地。院子东边,黑森森停着两辆大卡车,尔利听车把式叫它八平柴。就是这两辆车,把这方园几里的牛皮羊皮运到南边,再把那边的茶叶和竹扫帚运过来。半个月一趟。车轮子滚滚地去,钞票滚滚地来。人们看到的是车上的茶叶,看不到白粉像魔鬼似的附着在汽车上被带了回来。那东西洁白得让人心疼,撒在锡纸上吸一口,理性没有了,羞耻不顾了。不顾羞耻,没有了理性,人也就不再是人了。世上有这么历害的东西么?
这方园几里,有很多是马尕东的客户。他们把熟好的皮子送来,把票子拿回家,打上几斤肉,扯上几尺布,婆娘娃娃欢喜一场。日子过得有盼头了。人们都盼着马尕东的车轮子不要停下来。一时间马尕东成了村子里的财神。人们捧着他供着他。时间长了,女人们发现,自家的男人把皮子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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