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酱面，十年不敢碰的味道

自从孟爷爷的小面开业，重庆小面如雨后春笋一般，开满了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同事喊我一起去吃炸酱面，我推说不爱吃。其实，算起来，应该有十年没有吃炸酱面了，我似乎总是在逃避那个味道。
我养了一只喜乐蒂，公。作为单身狗，他有个神奇的绝技，能把各种东西想象成女票。一般的狗子顶多也就抱个腿，他不一样。我亲眼看见他叼着电蚊拍跑到墙边，把拍子靠着墙立起来，然后呼哧呼哧干正事。后来，他又盯上了家里那种20卷装的洁云卷纸，弄了半天立不起来，他就开始啃着玩，整整二十卷，都被这魂淡啃得面目全非，一地狼藉。我气急败坏地把他拽到满地白花花的纸屑面前，他拼命扭着头往后缩，始终不肯看一眼。那一瞬间，我突然特别理解他，因为我逃避炸酱面的心情，和他此刻竟是一毛一样。
第一次吃炸酱面，还是在中学的时候，学校旁边开了一家面馆，我揣着零花钱，点了一碗招牌炸酱面，热气腾腾地端上来，尝一口，鲜香麻辣，带着肉汁的醇厚，满满的幸福感。唯一的遗憾是酱汁不够多，吃到最后，只剩面和汤。
那时候，茶叶蛋才五毛，鸡腿才两块，一碗炸酱面五块钱，对于穷学生而言，简直天价。没钱吃面的时候，我就口水横流地跟同桌讲，那个面如何如何好吃，怎么怎么香，讲得根本停不下来。结果，因为上课讲话而被新来的物理老师点名罚站。我俩都是那种特别乖的女生，从来没有被罚站过，至今不知道那节课是怎么度过的，只觉脸上火烧火燎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下课铃响，喧闹划破了宁静，我俩终于趴在课桌上，眼睛酸酸涨涨，拼命不让自己哭出来。
有句话，叫做塞翁之马，焉知非福。同桌收到了语文课代表塞过来的小纸条，小鹿撞怀地展开，上面写着：明明，别不开心，我写了一首诗给你……明明是同桌的名字，她的眼眶刚刚还红着，这会儿攥着纸条，已抿着嘴破涕为笑。我调侃她，一会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一会笑得花枝乱颤，不要face。
她眨了眨眼，一脸花痴，说，face几钱一斤，能换爱情不？
到了放学的时候，那个喜欢穿加菲猫T恤的男生拍拍我的肩，说，谁没罚过站啊，有什么大不了的，走，吃东西去！
听到吃，精神为之一振，但我其实很矜持的，追问，吃什么？
他头也不回地说，我听到你们上课聊的啦，炸酱面！
心里一阵雀跃，欢天喜地跟着他跑去学校旁的面馆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端了上来，他让我先吃，我没推辞，哧溜哧溜地大口吃起来，吃到最后，只剩面和汤。这时，他的那一碗端了上来，他没急着吃，看了看我的，说了一句让我特感动的话——我用炸酱跟你换面条好咯。我一愣，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我的面碗上有一小块缺口，捧起碗喝汤的时候，目光刚好可以透过那个缺口偷瞄他，却见他T恤上的加菲猫，漫不经心地托腮侧卧，眼睛斜睨着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胃里一阵绞痛，许是吃了辛辣刺激的缘故，我胃不好，早习以为常，便抱着腿蜷缩起来，静静地等他吃完。
吃完回去上晚自习，他是住校生，说要先回宿舍，我就先去教室了。晚自习，他迟到了，从后门进来，拍拍我的肩递过来一个玻璃杯，呶，这个给你。一脸冷酷，以为很帅的样子。
我拧开杯盖，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姜汤。我把玻璃杯放在怀里，暖融融的，好舒服。回家的时候，把杯子还给他，他依旧冷酷地说，喝完了？我嗯了一声。余光看到他的嘴角上扬了一下，面上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后来，他每天都会在宿舍煮好姜汤带给我，我都小心翼翼地收下。他不知道，其实我最不喜欢生姜咯，但又生怕辜负了他的好意，所以每次都趁晚自习课间休息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操场上，把姜汤倒在栽满冬青树的花坛里。然后赶紧拧紧盖子跑回去，脸上滚烫的，做了坏事一般。
每天下课，同桌都会认真地折星星，那时候流行用彩色吸管折成小星星，她课桌里有一个精致的玻璃瓶，一点点地被星星填满。她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胚子，而且学习特别好，很多小男生都暗恋她，但她心里只有语文课代表，因为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会收到小纸条，每张小纸条上都是一首情意绯恻的小诗，比如：你明媚背后的忧伤/遮住我天空的光芒/微微的苦涩/像一颗牛奶咖啡糖。嗷，多么文艺！多么罗曼蒂克！
每天下课，我都会把各种好吃的在脑海里过一遍，兴致高涨地讲给同桌听。每次不开心，那个喜欢穿加菲猫T恤的男生都会拍拍我的肩，说，走，吃炸酱面去！
这就是我和明明的差距。
这个学期结束，要重新分班了，眼看着日期越来越近，我的心中隐隐不安，生出一丝诚惶诚恐来。晚自习的时候，我照例抱着他给我的姜汤跑到操场的花坛边，一排冬青树，天天喝姜汤，生机勃勃。我拧开杯盖，把姜汤倒进花坛里，叹了口气，抬头时，却吓了一跳。黑暗中，有一个身影矗立，胸前的加菲猫那么鲜明，烫伤了我的眼睛。我自知理亏，不敢问他为什么会跟到操场来，想跟他解释，他却戴上耳机。后来，几次吃了闭门羹，我也很生气，于是我们就谁都不理谁，一直到学期结束，重新分班，明明和我还有语文课代表分在了一个班，她不禁欢呼起来。我接过名单表，看了一遍，没有他的名字，不甘心，又来回看了十几遍，还是没有他。整个人仿佛突然被抽空了一样，心烦意乱，魂不守舍。
我在8班，他在1班，两个教室甚至都不在同一层，看他一眼都变得好难，时光变得难捱起来，其实也不光是因为他，高三的学业太繁重，大大小小的考试太多，简直度日如年。但是，不管是被作业压得透不过气，还是考试考得一败涂地，我都不敢轻易地不开心，因为再不会有人拍拍我的肩，说，走，吃炸酱面去！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都会对自己说，明天！明天我一定去找他，跟他解释，跟他道歉，跟他重归于好！可是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我又照常否决了自己的决定。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开始攒钱，攒够了十块钱就去吃炸酱面，吃得特别慢，总期待吃着吃着突然看到熟悉的加菲猫，然后我走过去，特别自然地说，嗨，这回我请你！
我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碗炸酱面，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面馆里再一次遇见了他。我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捏着兜里剩下的五块钱，默念着已经预演了几百遍的台词，鼓起勇气走过去，却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挽住了他的胳膊，嘻嘻哈哈地笑。这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