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梅婆婆

凤梅婆婆

狡害小说2025-02-01 22:09:46
凤梅婆婆死了。出殡那天,凤梅婆婆的子女全都到了。到场的亲戚、街坊也很多,丧宴从屋里摆到场院。凤梅婆婆的子女们一边招呼着前来的“客人”就座,一边嘁嘁喳喳谈论着自己母亲的那块地:“麦子也熟了,谁来割呢?”

凤梅婆婆死了。
出殡那天,凤梅婆婆的子女全都到了。到场的亲戚、街坊也很多,丧宴从屋里摆到场院。凤梅婆婆的子女们一边招呼着前来的“客人”就座,一边嘁嘁喳喳谈论着自己母亲的那块地:“麦子也熟了,谁来割呢?”、“我看,不如直接把老房子卖掉!”……
门外的唢呐,吹得格外响亮。
马珍婆婆坐在一边,看着木桌上凤梅婆婆的黑白照,红肿着眼睛,用干巴巴的枯槁似的手擤了把鼻涕,含含糊糊地向我说道:“凤梅婆婆这下也就没有什么牵挂的了。也不用到老了还被那件事继续折磨着——自己也都这样过去了。”
“什么事?”我不免好奇。凤梅婆婆待人一直都不错,我实在想不出她能做过什么让自己良心不安的事。
“还能有什么?”马珍婆婆揩了把泪,“凤梅以前有个阿妹,比她小五六岁吧!可是一次凤梅去田里干活,没留意这个阿妹,结果她跑远了,再也没回来。别人都说是被拐走了。为了这件事,凤梅一直很自责,她很喜欢这个阿妹——那时候她阿妹连字都不识呢!”
“真的么——凤梅婆婆还有个妹妹?”我诧异。
马珍婆婆瞥了我一眼:“是啊,你们这一辈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当年凤梅婆婆哭得可凶了,闹着要去找阿妹。她爹妈倒是不在乎,丢了个女儿要什么紧,自己赚钱才是大事。被凤梅哭闹地烦心了,抡了个巴掌,凤梅也就不敢声响了,躲在墙角暗暗抹泪。那时候,我还住在她们家隔壁呢!”
“她这么一走,或许也是老了吧。我们不也有这一天吗?”马珍婆婆喃喃道。
马珍婆婆望着照片上含笑的凤梅婆婆,又流下了两行浊泪。满是皱纹的脸上泪水斑驳。
门外的唢呐也停了,估计吹打的人也吃饭去了。
这时,凤梅婆婆的子女进来了,想把马珍婆婆拉出去吃饭,马珍婆婆一甩手,大声说:“你们这些子女怎么这么不懂事?!我现在哪有心情吃饭!凤梅走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未等马珍婆婆说完,那拨子女就悻悻地撤回了。凤梅婆婆的小儿子小伟在门口探头进来看了看,见我还站在里面,向我招了招手,我也不好意思硬留在屋里,于是向马珍婆婆打了个招呼,先出去了。
门外,小伟拉着我的手,热情地说:“来,先吃点东西吧!”
我说“好”,可是隔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向小伟问了句:“听说你妈在走之前还去了趟城里,是吧?”
小伟眼神黯淡下来:“是啊!我哥哥姐姐他们自从把户口迁到了城里,就很少过问妈的事了,也就每年回来一两趟,看看我妈是不是健康。我想我妈把我们拉扯大也不容易,想着说服我老婆让我妈也进城里住一段时间。这好不容易吧她才同意我接妈过去住两星期。
你也知道,我妈不过七十五岁,身体也还硬朗呢!在乡下她也还能下地翻翻土。可是也不知怎的,进到了城里,她就有点吃不消了,说什么声音吵啊,空气不好啊,讲话的人也没有,我就建议她白天去公园逛逛。第一天还好,第二天是派出所让我们去领人的。唉——说是我妈在公园里坐着,突然就跳了起来,一边大叫着‘阿妹’、‘阿妹’,一边往人群里挤,像是见着了谁,被一块石头绊倒后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隔了会儿自己坐起来别人问她话,她也只是期期艾艾说什么要找阿妹,路人就把她送到派出所去了。
我把她带回家去,她也一直说胡话。睡了一觉后一直缩在角落里打哆嗦,眼里充满了恐惧。我老婆也火了,说我自个儿找麻烦事。我不忍,把妈带到医院去,医生检查后说没什么大问题,人老了嘛,总有些零件会失灵的。我琢磨着倒也在理。回到家,妈好像是好了点儿,说她要回乡下去了。这倒是我老婆求之不得的。于是我老婆很积极地给我妈安排了时间,一天不到,就把我妈又送回来了。”小伟有点局促不安,好像凤梅婆婆的离开他有一定的责任。
“那怎么——”我正欲询问,小伟老婆走了过来。
“小伟,你在这里闲着啊!里面都忙不过来了!”
于是小伟向我摊了摊手,跟在他老婆后面进里屋去了。
门外的唢呐又响起来了,却好像是响在一个世界。
村里的一群小孩拥了进来,嬉笑着向台上的糖果盘伸出手。我把盘拿到椅子上,他们拿到了心仪的糖果,又满意地跑跳着出去了。
洪爷爷走了过来,笑眯眯地朝我打招呼,我也与他寒暄了几句,将话题又扯到凤梅婆婆身上:“洪爷爷,这凤梅婆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洪爷爷坐了下来,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说:“哪能说走就走呢?自从城里回来,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地也不种了,鸡也不养了,一整天的就窝在家里,不知道干什么。咳哟,那些老姊妹啊叫她一块儿出去走走,她呢总是一堆借口。你说,子女有了,也不说孝顺不孝顺,至少钱是不缺的了。活到我们这把年纪,还图个什么呢?不就是享个晚年?不就是让自己快快乐乐地活?”洪爷爷被自己的烟呛了呛,咳了几声又继续说:“那一天呐,倒是太阳也挺好的,她自己走出门——咳哟,你是没看见,之前的那个凤梅啊完全变了样,人又黑又瘦,简直就像个树丫子了。她到他们家的地里去,坐在地上,就那么坐着,木瞪瞪地看着太阳,就那么看着——咳哟,太阳下山了,她还在那里坐着,劝也劝不回去,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几天后,她屋里就一直没什么动静,那些老姊妹一进去,咳哟,她哪里还能再说话哟!”
洪爷爷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又被狠狠地呛了一口。他掐灭了烟,起了身,出了门,我分明看见他用手抹了抹眼睛。我别过头,马珍婆婆也还在里屋,痴痴地看着凤梅婆婆的照片,喃喃自语。
我也站起来,看见凤梅婆婆的儿女们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笑呵呵地招呼着前来吊唁的人;村子里的小孩们,乐得像过节一样;大人们,一个个也只管在饭桌前吃着这丧宴,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只有老人们心事重重,想着先他们而去的凤梅婆婆,想着下一顿丧宴是不是自己的。
田里的麦子金灿灿的,在微风中醉醺醺地摇来摇去,不知世事苍凉;门口的树,在秋风中,落了一地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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