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引发的故事

一
他厌倦得就像这个季节里不止的淫雨，阴绵得叫人忧郁。他厌倦了，虚无，日复一日，似是永无止境。
那天傍晚，雨一直下着。细雨霏霏的，时而又会大些，在湖面上砸出密集的涟漪。那些涟漪一圈又一圈地扰乱了倒映的湖边春色，结果模糊成一片黏稠的绿。他依着走廊内的栏杆心不在焉地杵着，盯着那绿看了好久，他是不是认真地在看那绿呢？这点连他自己也不确定，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但后来那绿着实让他有点反胃，他不大高兴地嘟哝了一声，就别过头去，不再看了。
无聊至极！他直仰起头向着天望雨，开始时觉得这样看雨倒新颖，但不一会儿，就有点眩晕，便觉得很无趣了。他很容易就兴味索然。而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仿佛是刚刚在冰冷的雨里淋了很久似的，他的手有点冰冷。从婴儿时起，他的手就一直是冰凉凉的，这是在那些像这样的雨天听他母亲说的。四月底的雨天还是挺凉的，他心想着背过身去，远离了栏杆，向办公室走去。
来下沙的这所高职实习，已半个多月。他们的临时办公室是由一间会议室充当的，一张椭圆会议桌，十来张黑色的皮椅子，一些淡蓝色的书架，书架上凌乱地摆着各式过期杂志和无用的文件废纸。唯一让他难受的，是会议室的日光灯的光线总是显得非常得暗淡、惨白，对于这点，他几乎受够了。他的神经有点脆弱。半个月来，他们九个实习生就一直窝在这块局促的空间，而实习任务又是如此轻松，以至于大部分时间都在各自忙个人的事。
他走进会议室时，没有人注意到他，而他注意到了所有的人，有人复习，有人准备雅思，有人在微信上勾搭附近的妹子。那勾搭妹子的男生姓郭，中偏瘦的身材，眉目清秀，可他有时觉得他满面掬起来笑时，有点顺从奉承的感觉，又有点淫荡的意味，但他挺喜欢这个人，他和他一样率直。他想起了前几日在江边草丛边看到的许多带血迹的纸巾，他脑海里不禁闯进了一幅画面：细雨迷蒙，夜色遮掩下，郭姓男生带着新交的女友，在钱塘江边潮湿无人的林子里，边撑着伞，边干那事的场景。万静丛中一点动啊！他摇了摇头，打消了意淫，他想在交妹子这方面，他需要向他学习，他有一手，而他显得笨拙，缺乏勇气。但这会儿，他有点倦倦提不起精神，无所事事，也不想看书，他想他倒宁愿沿着江堤在雨里胡乱地走上一个下午。但毕竟这还是工作时间，虽说他天性散漫，他忍住了。
他倒了杯热茶，做回了椅子里。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更加细了，更加黏稠了。所说一开始，他见到这雨，倒挺兴奋，仿佛心里某处的干燥和饥渴得到了滋润。毕竟在北京上学，一年到头也难得认认真真地经历几场雨，这让人挺不适。而眼下，这雨再也无法滋润他的情感了。他明白，一开始与其说是滋润，倒不如说是南方的阴雨愁云与他内心的重重忧郁产生了亲近感。他明白，他的希望落空了，他以为回到南方一段时间，南方的风光和生活，会让他摆脱某种抑郁或是焦灼的体验。然而，他还是坐在这儿喝着糟糕的茶，手边放着本糟糕的中国哲学史，他想读哲学研究生，可这本书足足有五百多页厚，细细罗列了从夏朝至今的所有中国哲人和理论要点。他看了几页，一点也没能看得下去，他觉得太恶心了。而他们还是没有能看他一眼，他们正在生活，他没有借口去打扰他们。
于是，他感到了大地一阵颤动，泥水滚涌，现出一道裂鸿，将他和周边的人，和生活本身活生生地再次隔开了。雨水还在不停地从天际飘落，他嘴里无声地念着什么，大该是“南方的雨啊”或是“梅子黄时”诸如此类。后来，他就面色冰冷得发青，牙床紧绷绷的，使劲地咬着杯子的边缘，斜着眼，怔怔地死瞅着不远处的一簇柳树树冠上飞洒的雨线。突然，那雨似乎再也无法承受住他空虚凝滞的目光了，转瞬间砸了下来，砸得万物噼啪作响。他想，砸他妈的万物去吧，砸他妈的去。他使劲咬着杯子边缘的牙蓦地松弛下来，仿佛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手淫，疲软地瘫陷进了黑色的大皮椅子中。
他回过神来。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们仍旧在忙各自的事。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细声地聊着天，大概是在聊创业。
他发现，他抑郁了。他发现，身体某处有什么东西土崩瓦解了。
他看到郭的嘴角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笑，那很淫荡，但他想他在克制。于是，他闻到了一阵荷尔蒙的味道，他也咧着嘴干笑了两笑。而那笑声听起来多半像是轻哼声。

二
幸好下班时间到了，他们拯救了他，他松了一口气。
他们三三两两沿着校园内的小径向食堂走去。雨已经停了，雨云由西向东，渐渐向东海的方向退去，西边露出了久违的天空，而余晖将絮云、天空染成了紫色和红色。校园里的草木也罩上了一层明亮的金黄色，散发出清新的草木气息。他们纷纷惊叹雨霁后的美景，他也觉得那美极了。
“闻到没？”
“嗯嗯！一股草的气味。在北京是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的。还是地域差异啊。”
“江南妹子果然带着这地儿的灵性哈。话说，组长大人怎一点江南姑娘的感觉都没有。”
“呵呵。”
“太棒了。这样生活其实也不错哎。上上班，周末玩玩。也挺充实。”
……
他落在了大家的后面，他总是有意无意和大家保持距离。他今天不想多说话了，他刚经历过一番苦战，此时想静静地享受这片刻温暖的宁静。他看着他们聊天就知足了，仿佛是他自己亲身参与其中一般。而他们也不知道他经历过一番苦战。

三
饭后，天已经黑了。郭立马约妹子了，满脸坏笑着跟大家说了声拜，就小跑着向5号楼下的花园去了。大概约的是6点半吧。
时间尚早。他想出去溜达溜达。出了校门，向东拐，他走上了江东大道。路通往钱塘江边。大概走二十分钟，就可以到江边。夜晚下的江东大道特别安静，除了偶尔驶过的汽车和三三两两的学生外，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了。这儿远离杭州市区，属于新开发的地段，而这附近又主要是下沙高教园，在通往江边的江东大道路段上就分布着浙江工商、杭州师大等院校。
雨后的柏油路面有些潮湿，低洼处稍有积水，但并不难走。路灯迷迷，一杆接一杆向着远处延伸而去。黄晕的光打在了地上，而周围较远的绿化带依旧保留了夜色的那份黑暗。宝龙广场在北边，一座塔形的建筑物在夜幕下闪烁着霓虹灯。他想起一句话：光与影的和谐。他觉得城市的白昼是那样的无力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