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蒹葭

少隽小说2025-01-08 21:29:31
记忆中的深秋,她袭一身艳红的新娘装坐在木推车的一边,另一边栓绑着她的嫁妆。唢呐班里那些老实巴交的艺人们乐滋滋地阖着眼睛,鼓着嘴巴,拨弄着手指,摇晃着脑袋,唢呐、喇叭、锣、笙和手风琴朝着高深的苍穹,奏着
记忆中的深秋,她袭一身艳红的新娘装坐在木推车的一边,另一边栓绑着她的嫁妆。唢呐班里那些老实巴交的艺人们乐滋滋地阖着眼睛,鼓着嘴巴,拨弄着手指,摇晃着脑袋,唢呐、喇叭、锣、笙和手风琴朝着高深的苍穹,奏着一曲无比欢愉的《百鸟朝凤》。整个迎亲的队伍在瑟瑟的凉风中徐徐地前进。
她娇小灵气的六角脸被遮在大红绸缎下,一路沉默。她百感交集地扭绞着双手,透过晶莹的涟涟泪水唯一看见的是泛着红光的盖头。她垂着脑袋,闭上双眼,呻吟一声,憋在心房里的绝望犹如裂帛般咯吱着她痛感的神经,那些疼爱她的家人就这样把自己打发给了一个家徒四壁、长他七岁的男人。饥肠辘辘的年代,没落了多年的地主世家,也容易饥不择食。
她身后那些迎接她的男人们在兴奋地闲谈,没人会在意她的啜泣,人人都知道新媳妇离家那刻都会有股突如其来的悲伤。谁能体味她驻扎着另个男人的心呢?他是下乡的知青,年轻俊朗、有文化知识。她在几个月前已经把自己给了他,她如何也忘不了他们在那个灿烂夏日夜空下的幽会缠绵,但三天后他却通过关系得到了回城的机会,他极度诚恳地要她一定等着他。但眼前,一段将似冷秋样萧索的婚姻像一头凶神恶煞的雄狮正在等待着她的降临。
她在沸沸扬扬着看热闹的人群里下了车,过了门,谁也没看见她的挣扎,她承认这令人悲哀的一切是命运使然。礼成之后,哄闹的人群冷不丁地散去,有人递给她和新郎各一根铁锨,她无声地跟在他身后,上坡翻地一个下午,他们之间没有一句话可言。
那个男人缓缓地靠近坐在床边的她。她观察了他一个下午,虽然他三十岁却并不显老,他身材魁梧,眸子像牛的一样剔透明亮,然而她立即想起她深爱着的那个男人文质彬彬的模样,他的浓眉大眼,儒雅轻柔的谈吐,不禁激起她对眼前这个土包子一种根深蒂固的厌恶,何来爱。她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站起身来避开他,想要拒傻里傻气的他于千里之外。他看得分明,她在哭,她不想跟他,他阒静地转身拿起床尾的烟斗和火柴走出那间狭隘的泥屋去。在煤油灯昏黄的光影里,他离开的背影引申出一种倔强的沉重和苍凉,在她的心头挥不去。
翌日清晨,雄鸡的惊天吼叫吵醒了她,浑身的光裸让她想起昨夜她终究还是和他上了床,他就像一只庞然的兽压着她,一声也不吭地使她成了他真正的妻子。她洗漱好的时候,他已经煮好了一小筐地瓜,他低沉地说了句地“锅里有汤”,然后便拿起镐头出了门。她的心头忽然溢满说不出的委屈,以后她的日子就是这样苍凉,每日每日啃着想吐的番薯,过起每个村落里妇女们的最最寻常的生活,没有诗意,没有柔情,也没有思想。她一向的慈眉善目中渗透出一种剽悍,心狠的母亲为何答应狡黠的媒婆将自己推入这枷锁般的婚姻里,葬送她明媚青春里可遇不可求的爱情。
岁月的流光噼啪闪过,意念中那种执拗的力量依然潜伏在她的心底,使她从温婉可人的小姐变成了一个相当的悍妇。尽管一日三餐已经由她来执掌,而他依然如同她的奴仆,轻易地不愿和她开口。她动不动就会冲他撒气,只要他稍有不慎的地方,她就扯着嗓子尖酸刻薄地羞辱他究竟是多么愚蠢,他安静地听着,却又像是没在听,没有一丝反应,然后拿着他的烟斗走出大门。只有在夜晚床上的时候,他才会控制她,覆住她的嘴,使她说不出话来。有时候她想,也许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她不过是他的泄欲工具而已,这种想法一度使她懊恼不已。她冲他大吼,她不想生孩子,但她三度怀孕。他爱每个孩子,把他们放在唇上亲了又亲。当她为他怀着第五胎的一天,传来新一任县长上任的消息,那个在迷茫的远方诱惑着她的男人终于再次浮出了水面,他成为文化大革命前的最后一任县长。生硬的生活穿过她枯瘦的身躯,却从未带走她那份少女般有关于爱的情愫。她翻出草席下被压得起皱的那封泛黄的信: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她一直以为他就是这样爱着她,渴望拥有她,但是他有难言的苦衷,他来不到她的身旁。可——原来竟是这样。
那些他清秀干净的字,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入她的最痛处。她不顾大眼瞪小眼的孩子是不是萦绕在她左右,控制不了的嚎啕大哭,泪流如注。她始终在心里等着他,但他原来早已怀揣着上任县长的女儿,流连于她的耳际柔情蜜语。纵使是料到不下百回千回的结局,可笑的是,她依旧舍不得撕掉这一片虚伪的承诺,她是那么爱他,那些情谊从她的每一个毛孔渗进她的骨子里。但她不在他身边那么些年,他怎么会不移情别恋?她伤心欲绝,几乎想要砸碎自己胸间的肋骨,她冲推门而进的他撒泼,把他当作那个负心的情郎,用尽力气捶打着他宽广的胸膛,嘴里不停咕哝着周边妇女们骂人时的脏话。四面邻里仿似习惯了邻村原来那个花儿一样迷人的姑娘如今变成了这般泼妇的模样,他们摇着头,只是各自感叹着白驹过隙的时光已使世事沧桑,却再没有一个人来围观或者劝阻。她挺着肚子匍匐在他的身上,任凭怎么打怎么骂,他都像个哑巴。她的心一凉,瘫坐在了地上。
等她的羊水破在下一年的春天,那个啼哭着出生的孩子便是我。母亲满是皱纹的眼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她摸着小外孙的头对我说,时光可窜得真快。是啊,岁月不饶人,当初那个火气旺盛的女人,眨眼之间,满头白丝。她躺在医院的病榻上,鼻孔里还插着令人发怵的软管,我不敢说出自己有多怕她突然的离去。她瘦骨嶙峋的手抚摸着外孙的脸,抿着嘴笑后沙哑地轻声叹道:“小多多,要是姥爷还在,他不知道会多想抱着你……”她突然抽泣一声,把脸转向一侧,默默地老泪纵横。这么多年,她爱哭的毛病从未见好。
“妈妈,姥姥哭了。”不懂人情世故的儿子,瞪着爱莫能助的眼睛看着我喃喃道。我的脑海中刹那间像是浮起一个老旧电影里的模糊片段,那时我在父亲怀里搂着他的脖子用稚嫩的声音说:“爹,娘哭了。”
我的鼻子一酸,抚在母亲怀里跟着她哭了。那时,父亲已离世一年零三个月。
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并没有她自己所说的那样绝情。对于她的那次哭,父亲像以往一样沉默。从生产队回来的父亲,乐呵呵地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转了几个圈,刚迈进屋,听我那么一说,他瞥了一眼母亲肿胀的泪眼,明亮的眸子里透出一股无以名状的忧伤,他悄然转身又走出了门,不料却被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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