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一个非常偏僻落后的县城，怎么个落后法，都是“城”了，却没有城市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交错纵横。象圩镇一样逢初三，初六，初九才是赶集日，这个时候这座所谓的城市象一个大蚂蚁窝，人就象蚂蚁一样，三三两两向蚂蚁窝爬去，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又三三两两爬回自己的小窝。确实，作为乡村老表，这个县城实在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整个县城就一横一竖构成一个十字街四个方向，老表们真正可以去的就是一条街。东街是工商局，公安局，税务局，文化局，教育局，一路排下去最后是县委县政府。当然，中间穿插了招待所，大酒店，承担着全县最高规格的接来送往，常见满面红光，大腹便便，喷着酒气之人进出。西街是金铺，当铺，专卖店，如七匹狼，耐克，李宁，啄木鸟之类，广告牌整齐划一，象一个个哨兵，可惜进店者寥寥无几，营业员也昏昏欲睡。最后是座学校。南街是美容院，按摩店，穿着超短裙的姑娘叉开双腿，露出各色的短裤，坐成一排，倒象是短裤开发商做的短裤展示，广告排也是横着的，竖着的，有的瘦的象丝瓜，有的胖的象冬瓜，高矮左右犬牙交错，整个一条街就象张大嘴巴，进去了出不来。最后面是县人民医院。北街是老街，房子多是两层土房子，古老的木门中间还穿了俩大铁环，如掉了牙齿的老人，只剩下一排牙床，木门红油漆早被日子风蚀的漆黑，老态龙钟的样子，这些房子有的卖农药，有的卖化肥，有的卖玩具，有的卖菜，排到最后是一个农贸市场，下面卖菜肉，二楼是百货商场。只要是人就有三教九流，只要是行业，就有五花八门。俗话说，兵对兵，将对将，尼姑配和尚。这些人蚂蚁一样进得城来，分散到要去的行当，该去的地方，当然也可以去不该去的地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整个县城八九不离十，人廖廖，整个日子也寥寥，就象北边那条河，一年四季，不急不缓，死气沉沉。
当然，要说相对热闹的地方，有两处，一处就是医院，尽管不愿意进去，但生了病就由不得自己，也有人为故意的创伤，街头混混和街尾瘪三没事情碰撞出一些江湖火花，砍杀后就有十几个人躺进医院，因为清创缝合的人手不够，只能按轻重缓急来，剩下的躺在担架上干嚎，十几人一起嚎，倒也热闹。
另一个热闹去处，那就是胡三家，其实也不算是胡三的家，胡三是何许人？当然不是大官，也不是商贾，更不是文人作家。

二
城北河对面有个完小，完小自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土木结构，窗子都是塑料薄膜封的，冬天风吹过哗啦啦响，背靠小山包，左边一山神庙，前面自然就是城北河了，早上一些农村子弟熙熙上学而来，下午学生们熙熙放学散去。
话说完小左边的山神庙，倒也红砖结构，帖上了瓷砖，四四方方高高的耸立着，还缠绕了一些古藤，完小刘老师说，这山神庙有点象《巴黎圣母院》里的五月柱。山神庙前面十米有棵树，据说几百年了，至尽还没有人知道叫什么树，也没有人去考究。但此树了得，四季叶子绿青油油的，夏天良风飕飕，胜却中央空调功能。麻雀，喜鹊都在树丫上筑巢，一些寄生藤草四季花开。别的山神庙一般不住人，这里的山神庙却住一个人――胡三。说他是农民却不种田，说他是道士，但比一般道士神奇风光，一到早上就在古树下批发仗剑，念念有词，尽管自制的桃木剑看上去象把打神鞭。完小的老师们都称他是公孙胜再世，虽然谁也没有看过梁山好汉公孙胜，但并不影响胡三道骨仙风的形象，就象人们都没有见过孔子一样，并不影象孔子在人们心目中地位。山神庙逢年过节自不消说，虔诚的人们带上瓜果钱米，来到山神庙，骨质的脑袋叩地水泥地板咚咚作响，老表祈求一年平安，当官的祈求升官发财。就是平时，前来朝拜的人们也络绎不绝，张家的小孩整夜哭闹，胡三在米筛上帖上一只纸老虎，插着桃枝，沿着河水念：“天皇皇，地皇皇，张家有个叫夜郎，今后一睡到天亮。”说也奇怪，张家的小孩竟然不哭不闹睡的香甜。某局长被调查了，到山神庙祈求了一番，喝了胡三烧的符水，竟然化险为夷，后来还升了副县长。
有市井之徒说看到胡三到南街美容院风流过，如此亵渎神灵之事，街坊邻居都说会遭到报应，果然没几天，此人就被公安给抓了，罪名是诬陷诽谤他人，搅乱社会治安。
完小要建一堵围墙，防止牲畜把操场拱得象番薯地。但涉及到山神庙这棵古树，唯物主义的校长尽管患了高血压，五十多岁了，但带头拿起斧头去砍古树，但斧头刚挥过头顶，就倒在地上，中风了。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人们都说这是亵渎神灵所受的惩罚。新来的校长再组织人去伐树的时候，胡三居然拿出县领导的批条，最终不了了之。从此来往的人们，只要打此经过，都会向山神庙和古树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三
某天的一个晚上，县电台新闻上县委书记郑重宣布，经过争取，南昌到深圳的高速公路打城北经过，将大大推进本县的流通和经济发展。但此条消息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大的兴奋，人们打着哈欠上床睡觉，有的换台。因为修路是开发商和政府的事情，中间有多少猫腻大家明镜似的。但这条高速公路涉及到了城北的完小和那棵古树。
完小早早就搬迁了，但胡三依旧批发仗剑，山神庙依旧香火袅袅，古树上依旧鸟语花香。好象高速公路打这里经过和它们都没有关系。
挖土机，打桩机，推土机，运土车轰隆隆向城北开去，县委考虑到山神庙前面那棵树毕竟是棵古树，决定移到县公园去，挖土机轰隆隆向古树开去，但突然死火了，师傅赶忙查看，新的挖土机竟然坏了，同时古树上飘着两根红色的带子，在晚风中飘扬，师傅以为是哪个好事者开的玩笑，站在车顶上把带子拉了下来。
当天晚上，乌云密布，天空一片血红，没一会就暴雨如注，电闪雷鸣，好象城北河就是一晚上给硬生生霹出来。河水第一次漫过河堤，把农田置于一片汪洋之中。
第二天，开挖土机的师傅竟然暴死在工棚里，更巧的是古树上又飘着两个红带子。胡三掐着手指算了半天，说昨天晚上山神和河龙王发怒了，因为施工破坏了这里的风水，红带子就是山神和河龙王发出警告。工地上师傅竟然没有人敢去开那辆挖土机。得到风讯的老表们更是奔走相告，都说是信息时代，信息传播的速度秒传万里，但如果一个消息如一个沾满口水的原子弹在一个地方爆炸开来，很快便满城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