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战后的烟火刚刚散去，整个伦敦从战争中恢复过来。白色的雾气弥漫在泰晤士河上，街道上匆匆走过的贵族或百姓们面上带着激动与兴奋。他们的心里在庆幸。庆幸他们打赢了战争，战胜了德国。
我付给金摩太太四英镑，换来了一卷长长的大面包和一袋子面包片。我不知道是战争后人们争抢着恢复经济或是其他什么，总之金摩太太家的物价有些高昂。
我没有经历过一战。那个时候，我们全家人都定居在美国波士顿。一战结束后没几个月，我们全家人又搬回了伦敦。同行的，还有一个我在美国认识的男孩子。他叫汤姆。
汤姆的父母原本在欧洲，可是他们全死在了一战中。双亲皆无的汤姆只好跟着姨母来到了美国。但是他的姨夫对他十分苛刻，十分狠毒，不得已，他只好拿着父母留给他的一些钱仓皇逃了出来——那些钱原本放在他姨母那里，他是偷来的。然后，他就遇上了我们一家人。
原本母亲是不赞同他偷窃的行为，但是那钱本就属于他，再加上他成了个没有双亲的孤苦孤儿，母性的光辉开始泛滥，她就开始同情起这个男孩子。
汤姆有一头黑色的微卷的发，看上去十分柔软，每次我都像玩弄他的头发。他的皮肤是欧洲人的白色，甚至有些苍白。他身形颀长，却很瘦弱。汤姆总是沉默寡言，但是他漆黑的眼睛里蕴藏了好多好多深沉的看不懂的东西。
我喜欢汤姆。
不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帅，还有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一种不平凡的气质。
不止我喜欢他，我的姐姐，米娜，对他也十分爱慕。

我们回了伦敦后，在伦敦三区租下了一栋房子。汤姆由于没有亲人，母亲便把他留了下来，从此他就和我们住在了一起。
他不怎么说话，每次只是跟我的父母客套几句，然后就出门了。直到傍晚吃饭的点才回来。
有一次，我出去遛狗，这次遛狗的时间比往常长了许多。快到家的一个十字路口，我遇见了汤姆。

他穿着一件衬衫，外面套了件灰色的大衣。大衣略显破旧，但是被洗的很干净，穿在他身上既干净又帅气。他的薄唇微抿着，黑曜石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拽着狗绳的我。他的双手插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微风吹过，他额前的微微带着卷的黑色头发就被风吹得有些乱——但这丝毫减不了他的帅气。
汤姆就那么站在我面前。他比我高上一大截，他的缄默不语令我有些心悸。

“晚安呀，汤姆。”我紧紧地拽着狗绳，牧羊犬，路易斯也很听话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恩。”他轻哼道。
这令我更加紧张。我手心的汗水湿了手中紧握的绳子。可能是我的紧张不安的情愫传染给了路易斯，他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吠叫着。这令我吓了一跳。
“你在紧张。”他淡淡地说。然后，汤姆走到我的身边，从我手中接过狗绳，俯下身去理了理路易斯柔顺的皮毛，“狗是最熟悉人类的动物。”
“……”我看着一脸专心地抚摸狗毛的汤姆，被他认真的样子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我一直以为，他从来不会在乎任何东西。因为他的父母死了，他就十分孤僻了。
“汤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其实，你还有我们。”
他的身体僵了僵。
“我的意思是，我的爸爸妈妈，如果你愿意，他们也是你的爸爸妈妈。”我干涩地说，“也包括我，和我的姐姐米娜。你看，还有路易斯——”我瞥了瞥地上满脸欣悦的牧羊犬，开口道：“我们都十分喜欢你。如果你愿意变得更温和些，那样我们会更喜欢你。”
“恩。”他说。
他的身体不是很放松，他垂下头，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天我们一起回来的。
刚进家门，米娜就迎了上来。
我这个姐姐，似乎比喜欢我还要喜欢汤姆。这令我有些不爽。

我吃了个面包，给路易斯倒上一碟子的牛奶，就打算上楼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进了自己房间后，我极不优雅地踢掉了自己的拖鞋，直接扑到床上。今天太累了。

“吱呀——”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别扭刺耳的声音。
我一惊，急忙侧过身，这样看上去稍微淑女一些。我闭着眼睛，在诧异会是谁进来了我的房间。
脚步声渐渐停止。
纵然闭着眼，我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抚摸上了我的脸颊和头发。这令我浑身颤栗。
“安娜。”这个声音低低的，令我吃了好大一惊。

我从没想过汤姆会这样温柔地走进我的房间，坐在床头并且伸出手轻抚我的面颊与头发。

这一切就像王尔德笔下的童话一样充满戏剧性色彩。


二

“你说的…都是真的就好了。”
“我都不敢去相信别人了。…可是你说，我该不该听你说的呢？”
“……”

那一晚，我就在他的低喃中睡着了。
他的声音那么好听，令我着迷。
第二天起来后，汤姆又变得像往常一样，只是不再那么冰冷沉默，而且和别人的关系也开始好起来。
米娜似乎很惊喜汤姆这样的转变。她总是缠着他，说这个说那个，脾气好又骨子里绅士的汤姆也总是耐心地听着。
父母把这一切都看进眼里。

终于有一天，我们全家人做完祷告，正准备吃早饭，母亲突然唤住了吃完了饭正准备出门的汤姆。
“汤姆。”母亲说道，“我真的很高兴你变了。变得更容易相处了。”
“谢谢您，夫人。”他优雅而礼貌地回道。
“汤姆，我看现在你和米娜的关系十分好呀。”母亲终于说到了正点上，她笑着道，“我看得出米娜这孩子十分欢喜你。再说，这孩子也到了一个该嫁人的年龄。由于我们家在英国算不上很有钱，再加上刚结束的战事的纷扰，找个适合的丈夫真的太困难了。”
听母亲这样说，我慢慢听下吃饭的动作。我似乎预知到了母亲接下来要说的话。
“汤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米娜这孩子嫁给你作妻子。”母亲的话令我的心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鲜红欲滴的血液一滴一滴淌了出来。
汤姆还没回答，我手中的刀叉就“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发出响声。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我。
我扯了扯嘴角，弯下腰拾起刀叉，一边用桌上的白布擦拭，一边僵硬地开口：“突然手有些发抖…你们别管我，要说什么继续吧。何况我觉得，汤姆和姐姐，真的太般配了。”
听我这么说，父母和米娜移开了视线，转而充满期待地看着汤姆。
我低着头，却能感觉到，从汤姆的那个方向，传来极为锐利的如烈火般炽热的目光。那目光直直打向我，令我一句话也说不出，甚至连抬起头去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好。”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汤姆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