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的爱

深秋的夜总是夹着丝淡淡的忧伤。叶子独自一人披着夜，推着单车，漫不经心地挪动着玉步，任惨淡的路灯把自己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
忽地，一阵风掀起，打乱了她冷色调百褶裙摆动的节奏，把路边开始变秃头的老树撼得似乎摇摇欲坠，卷起了满地的枯叶。叶子微微改变了表情，眼里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转瞬即逝。
门“吱”的一声终于开了，扑面而来的是叶子最为倾心的山茶花香夹着很淡很淡的烟草味，尽管很淡，叶子还是用那有点过敏的嗅觉把它揪了出来。
“叶子回来啦，今天好像晚了点啊，饿坏了吧，开饭咯。”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脸上堆满了微笑，那种如初恋般的声音充斥着她的耳膜。接着接过书包，拿出拖鞋，把微微带着体温的布鞋摆好……一切如此娴熟。“嗯。”她那如冰山雪莲的唇一合一张，不情愿地吐出了没有任何感情的文字。女人依旧笑靥如春，叶子习以为常，她把女人的一切都看作是理所当然。年少的她总以为自己就是地轴，任由情绪在脸上流淌，却忽略了女人那半秒钟还不到的瞬间缄默。
一如既往，母子俩的晚餐总是安静得有点恐怖，唯有筷子和碗偶尔发生了小矛盾才会给这顿饭增加了耳朵的“享受”。叶子总是用很快的速度咽下很美味的饭菜。好几次，女人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叶子眼睛里那已经炉火纯青的冷光给扼杀在摇篮中。于是，每次晚餐似乎都是在上演同一幕的哑剧，单调又复杂，对于女人来说。她必须捕捉女儿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是嚼饭的动作，因为叶子从不肯把多余的语言留给女人，能够给个表情，已经是最大的施舍了。
结束了晚餐，叶子依旧把一个重重的摔门声留给了女人，同时留下的还有那一桌残留物。
厨房里，女人用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地收拾着碗筷，犹如那一桌子的东西是永远都回不来的青春一般小心翼翼。四根筷子两个碗，女人足足洗了半个钟。她知道女儿在温习功课，需要安静。安静，是这个家最多的东西了。
房间里，叶子盘着脚坐在床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心如止水。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内心是多么痛苦，有多么想爸爸，她最爱的人，唯一的。叶子时常在想，自己这辈子是不是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了，如果是爱上，那也是爸爸的替代品。渐渐地，她觉得眼前的东西不断地模糊模糊，原来有种叫做眼泪的东西悄悄地把视网膜淹没。她仿佛见到了爸爸，在老房子里，把她搂在怀里，宽大的手把她的小手勒得生疼，薄薄的皮肤下，暗绿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脉搏跳动的样子很好看，就像早春的风吹过静如处子般的湖面，蛰伏，蛰伏。手上淡淡的烟草味总是把小叶子熏得不断打喷嚏，那时候，叶子会挣脱开大手，捂着鼻子说，爸爸不准吸烟啦！叶子多么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种东西能倒转时光，让他们回到老房子里，继续幸福着他们幸福的日子；她多么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童话，自己永远是老房子里爸妈的小公主。那时候的家，好热闹，温馨到让叶子的词典里只有幸福一个单词。初夏的夜晚，树上的知了还不会那样没日没夜地卖弄自己的嗓子，爸爸妈妈牵着她粉嘟嘟的小手，在院子里，啃着花生，伴着习习的凉风，看着闪烁的星星，满屋子的甜美，满屋子的青春。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叶子的思绪，把她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中。“干嘛呀？”叶子不耐烦地问。“叶子，妈妈给你温了一杯牛奶，可以开一下门吗？”女人满脸的虔诚，声音里有着浓浓哀求的苦味。“不喝。”干脆利落的回答，不给人留一点商量余地的口气让女人无可奈何。“叶子，妈妈有件事要和你讲。”女人转过身准备走了，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没兴趣。”叶子又一次发挥她的冷漠功夫。“叶子，是关于你爸爸的。”“你不配说爸爸，什么事快说。”“那你能开门吗？”女人似乎是落水的孩童捉到一根救命草似的，看到了一丁点希望。
经过了艰难的对白之后，女人终于见到了她亲爱的女儿了。“叶子，你爸爸他……他要来接你去美国了。”女人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说完这句话的，她突然好想知道自己那时候的微笑，不知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丑的笑脸。叶子的眼眸突然有了罕见的悦色，“真的吗？什么时候啊？”这是女人最怕最怕听到的话，理想的美好和现实的骨干就是这般残酷，让女人顿时有点窒息的感觉，尽管她的定力很好，好到连叶子都有点佩服。“下个礼拜一，叶子，妈不和你一起走的，只有你一个人去。”“知道。”又是短暂得让人心痛的回答。女人不再说什么了，转身，离开，背有点微陀，步伐没有从前那么有力了。
礼拜一的天，很好，犹如叶子的心情一般，天空蓝得很清澈，一无所有。女人看着飞往纽约的飞机，泪倾盆而下。“孩子，一路顺风。妈妈爱你，也爱爸爸，至始至终。”看着短信发送成功，女人笑了，很灿烂，很舒心，也很凄美。接着，女人的血，在小区的楼下盛开出一朵朵火红火红的山茶花，只是有点腥味。
或许，生活中的很多爱都是带有血腥味的。
后记：叶子本来有一个很美好的家庭，两年前，叶子的父亲得了白血病，家里的积蓄在一个月之间掏空了，为了救丈夫，女人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当小三，用自己的身体和名誉来换丈夫的生命。后来，叶子的父亲终于好了。女人原本以为可以回到以前甜美的生活。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丈夫和叶子还是知道了。丈夫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后来公司派他到纽约管理分公司，于是他便在那里定居。叶子也因为这件事怨恨母亲，对母亲极度冷淡。后来她让丈夫把叶子接走，在同一天，女人跳楼自杀。叶子去了美国后和父亲幸福地生活着，再也没有回来了。父子俩把女人从生活中过滤掉，只是他们不知道，生活中的所有幸福，都是女人给的。等到他们有一天突然想起，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