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欢颜坊
酉历一年七月廿四。雨。宜修造,上梁,忌破土,安葬,祈福。却不知是否适宜出行?黄历上没写,偏偏今天是柳亦廷出行的日子。雨点虽不密却也打得人生疼,安平街口,脚步声。人,一个没有打伞的人。头发零乱,披着一领
酉历一年七月廿四。雨。
宜修造,上梁,忌破土,安葬,祈福。
却不知是否适宜出行?黄历上没写,偏偏今天是柳亦廷出行的日子。
雨点虽不密却也打得人生疼,安平街口,脚步声。
人,一个没有打伞的人。头发零乱,披着一领旧布衫,身后背着一张弓。但他不是杀手,因为他眸子中没有杀气,空洞的眼神让你知道这决不是一个杀手。
这条路他虽只来过一回,却永远不会忘记。七天前,他带着白凝从这条路来,再一个人从这条路回去。两人去,一人回。白凝是他的妻子,七天前被他卖给了欢颜坊的老板娘,为换得五十两银子去买一个机会。
柳亦廷出生落没的武将世家,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让他家族的名字重新响彻云霄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朝廷在民间征召武将,报名费,白银五十两。他没有犹豫,白凝也没有反抗,只是木木地跟着柳亦廷进了欢颜坊。
安平街西,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路左扒开了一段,散发着泥土的腥气。路的尽头,是一处小楼,楼门上悬着块匾额,朱红的大字被冲刷得发亮,透过雨幕依稀可辨“欢颜坊”三个字。
楼是小楼,却没人敢小看它。正如匾额上写的,每个进了楼里的女人都要学会露出欢颜,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对每个进了楼里的男人露出欢颜。从此它声名显赫,从此就有了这块匾。
她微微睁开了迷离的双眼,一丝雨被风吹到她的脸上。这是一张任何男人都会惊叹的脸,雪肤,明眸,朱唇,皓齿。她的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她在等一个人,等这个人给她一个交代。周围的一切都好像与她无关,楼里的人就快习惯了这样一个如木偶般的她。但是今天,她眼中的两道目光落到了楼门口。
门外,雨中,相视无言。
“你来了。”
“是。”
“我原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来了。”
“雨很大。”
“那不表示我不会来。”
“你不应该来。”
“我来了。”
“为什么?”
“我需要一个证明我自己的机会。”
“……”
“这么说,你一定要走?”
“是。”
“没有别的方法?”
“是。”
对视……
片刻,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忘记我吧。”
“什么!”她心中一惊,脸上笼了一层寒气。
“忘——记——我——吧!”他缓慢地,却异常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沉默……终于,她又回复了冷静。“你不会回来了?”
“是”
沉默,又是可怕的沉默。但是悲恸,冲天的悲恸,却在雨幕中交织……
最终,她的手轻抚上他即将陌生的脸。柳亦廷的眼神动了动,“不管怎样,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
她的眼中掠过一丝死寂,但很快又平复了。她抛去一个醉人的笑,和他擦肩而过,转身走进了楼里,足以迷倒十个彪形大汉。楼上的老板娘看得清楚,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心已经死了。在这样的刻骨铭心之后,她再也不会奢望什么,从此她只会依靠自己。
比武那天,他第一个站上擂台,最后一个离开。很多人向他挑战,但他完全没有放在眼里,他知道自己会胜,胜得很疯狂。所有人都离开了擂台,远远地、胆战心惊地望着,望着他满身血污疯狂地笑着,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敢问为什么。
酉历四年七月廿四
水葱般的手指掠了掠长发,露出玉颈、香肩和一抹酥胸,一次,又一次。任何男人都经不住一招,她成了这里的红牌姑娘。每天,无数贪婪的目光在这张脸上游移,每天,无数愤怒的目光在这张脸上厮杀。她泰然处之,她的眼神虽媚,却没有人能看透她,因为里面什么都没有。
而当柳亦廷头顶华冠,身穿蟒袍,骑一匹高头白马再次走上安平街的时候,一切都晚了。走在熟悉的街道,人来人往,依旧热闹。却再也没有了妻子的陪伴。他不知道如今白凝在谁的怀抱,他不知道现在白凝是否生活地更好,他不知道自己臂膀还能不能成为白凝的依靠,他只知道这条路上的樱花都是他离开以后枯死的。
这三年柳亦廷一路高歌猛进,傲视众生,一介草民如今已经扶摇直上,升为骑都尉,期间边郡大小战事二十五,全胜。今天,眼前这个女人,终于让他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他用颤抖的双手递上五十两黄金,但她没有接。“白凝……跟我走吧”他轻轻地说道。
她仍是那样醉人地笑着,“欢颜坊里的规矩都是一样的,真金白银的,都给老板娘收着就好。”
“跟我走吧。”
“我已经站了很久了,要回去了。”
“跟我走吧。”
“为什么要我跟你走。”
“你是我的妻子。”
“我说了,这里是欢颜坊,没有你的妻子。”
“你是。”
“你还记得么?‘不管怎样,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我会永远记得这句话,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现在跟你离开也只不过是等着你把另一柄剑刺进我的心,何苦还要彼此折磨呢。如果有空就来看看我吧。”转身离开,既然她白凝注定只是柳亦廷生命中过客,大彻大悟才是最好的选择。
“柳亦廷!”她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不知道是要忘记他,还是要永远记住。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她抓起丝巾,疯狂地在身上擦拭着,仿佛是想擦干三年前把她淋透的那场雨,但是,没有任何作用。她瘫倒在地上,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真正的笑。这一刻,她等了太久了。
马蹄声渐渐远去了,消失在青石板路的尽头。空气中还留着雨后的潮湿和泥土的腥气。
雨,越下越大。
一切都已经过去,一切还都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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