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沙

一
喜欢看沙子的手指，纤长而干净。
十指合拢，变换成沙漏的模样，放在前额筛取轻暖的阳光。十指分开，抓住画笔，刷刷的画下身后朦胧的风景。
但七月最爱的，是沙子掌间的温度，柔暖的，温润的。
二
沙子说，七月是个很傻很寂寞的孩子。
七月总低着头，不敢正视别人的眼睛，好像怕别人眼中会有魔鬼。她自卑而自闭，用黑暗充斥自己的世界，不让任何人靠近。
她喜欢一个人去学校后面的小山坡，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夕阳发出最后一声哀号，沉入无边的黑暗，仿佛被吸入无底洞中，奋力挣扎却越陷越深。于是她便开始恐惧，当山丘下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之后，她将手直直的向前伸，想要拨开眼前如泼墨般的漆黑，但却总会将自己的手也丢在黑暗里，找不到了。
她发抖了，飞一般的逃掉。
七月说，沙子是个很强很孤单的孩子。
沙子总爱背着自己大大的挎包，一脸拽拽的行走的校园里，不在乎一切的无聊指责和恶意诋毁。她高高的昂着头，像是一只骄傲地黑天鹅。
沙子会在和后妈吵架之后去小山丘。看着橙黄色的光渐渐汇聚成一滩幽深的墨水，缓缓漫延开自己的黑色触角，妄图吞噬一切。她满不在乎的与黑暗对视，用一种近乎嘲讽的目光，直到黑暗褪尽。
她笑了，大声的毫不犹豫的笑着。
沙子是在一天晚上遇到山丘上的七月的。沙子仔细地打量着七月，忽然就走过去拨开七月的刘海。
与七月对视。
三
沙子喜欢到山丘上画画。她从大背包里拿出很多颜料，放在调色盘里稀释，用她纤长干净的手画出一幅幅张扬绚烂的图。
七月喜欢在小山丘上看书，不论是文综还是数学，她总是学得很好很好。她会将一道难得让同学咋舌的数学题解得完美无缺，也会在纸上写下美好而安静的句子。
沙子说她最爱上海。她喜欢上海寂寞的街巷，喜欢上海灯火阑珊的样子，喜欢张爱玲那张孤艳十足的脸。
七月说那我陪你吧，我没有目的地，哪里都可以是前方。
沙子总是拍拍她的头，说傻七月，沙子希望你可以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不是跟着沙子的脚步，沙子没有脚步，沙子是属于世界的。
七月沉默，不再说话。她抬头，看到头顶上一群寂寞的大雁飞了过去，低声呢喃道，南国正清秋。
沙子也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天空，空气中充斥着的寂寞因子，缓缓上升，到达云端，又缓缓降落，将大地都抹上一层凉凉的光。
她说，如果沙子走了，七月也一定要幸福。
四
沙子开始没日没夜的画画，七月也开始了日以继夜的备战。
所有阻挡前进的东西都会在一个叫高考的独木桥前被打进无底深渊。她们开始减少去小山丘的次数，每天都有数不画的画要画，每天都有数不完的卷子要写，她们开始周而复始的运转，响两台寂寞的机器，想要舔舐彼此的伤口，却无法靠近。
七月去找沙子时，她正在画一幅人物水粉，那是明天要拿去上缴的一幅画，她画的太用心，以至于连七月靠近都没注意到。
沙子。七月的脚步停在三米之外，小声地叫道。
沙子转过头去，目光有些滞钝，七月，你来了。她停下手中的笔，朝她走去。
七月低下头，将头埋进一片逆光的阴霾中，眼底有一丝难以寻觅的心疼，沙子我害怕了。
怎么了，七月？沙子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
七月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水汽氤氲的眼睛，沙子会走的对吧？
沙子愣了一会儿，眼垂渐渐低下去，眼中有很多东西在空气中消失。我后妈说如果我考不上，就去外地打工。
七月的手不可抑制的发抖。
五
两天的高考很快的落下了帷幕。
窗外六月的雨下得很大，啪啪的敲打着窗沿。画室里很安静，只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屋里的画具七零八乱的躺着，许多画被揉成废纸，安静地躺在角落里，仿佛在无声的抽泣。
沙子蹲在墙角边，将头埋进膝盖里，短发上站满了雨水。七月站在门边，无声地看着她。
七月。不知多久过后她终于抬起头对着七月苦涩的笑了笑，我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不。七月抬起头，咬住单薄的嘴唇，七月离不开沙子。
傻瓜，七月要去上大学，跟沙子是不一样的。她朝着窗户走去，定定的站着，七月还记得沙子的梦想吗？
上海。七月愣愣的望着他。
她伸出手做了一个飞翔的姿势，总有一天沙子会飘去哪里。
六
八月已经进入尾声，南方的八月依旧闷热，蒸笼一般的火车站里站满了人，压抑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沙子走进车厢，回头看一眼车外七月寂寞的身影，她想着，我们都是在错误的时间里遇到了错误的人，现在游戏结束，所有的一切就只能各奔东西。
她想起与七月相遇的场景，想起七月受惊的眼神，想起七月帮自己遮挡阳光的手，想起七月安静的微笑，想起七月难过时落寞的身影......
她终于流下泪来。
火车准时离开车站，七月站在火辣的阳光下，感觉通身冰冷，转身离开时刮起了一阵风，她愣愣地抬头，看到湛蓝的天空下，几丝细沙在风中跳着孤艳的舞步，上升至天。
沙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所爱的地方就是我的心灵之乡。
我在上海等你。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