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家

在一个城市的角落，那儿没有高楼大厦，只有一排排由红砖青瓦盖成的二三层的房屋。每隔七八个屋就有一个一米来高的垃圾堆堆着，腐烂发霉的臭味在四周弥漫，苍蝇在上面飞来飞去，寻找着食物，排泄着粪便。偶尔还能看到一个老太婆或老大爷在那佝偻着背拿着根木棍翻来覆去寻找着什么。
其中有个垃圾堆附近，坐卧着一栋看上去很古老的二层楼房，墙上的砖颜色已经变得暗红而又带着些黑，有些地方还被暗灰色的青苔覆盖了。楼上一扇门吱呀吱呀的响着，时不时哐当一下敲打着门梁，似乎呐喊着世界不要把它遗忘。楼下也有人在叫喊：
“你一出门就别想再滚回来了。”一个浑浊而满含怒气的声音。
“不回就不回，哼！”稚嫩的小孩声音回答。
砰的一响，然后是啪嚓啪嚓的拖鞋声渐去渐远。楼下一个贴着纸的玻璃窗内现出了一张脸，满脸络腮胡子，涣散的眼神痴痴望着窗外，然后左手提着一个瓶子往嘴里灌了一口，转过身消失在昏暗的房里。
太阳从云霾里钻了出来，将憋了半天的怒火一股脑儿全往地下撒来，毒辣辣地烤炙着地面；路上的车子也暴躁地尖声吼叫，一心想为自己开出一条独行大道；人也不甘示弱，叫喊声、叫骂声、叫卖声四处张扬，还有喇叭声、口哨声、飞机掠过的呜呜声……乱哄哄的混成一团。就在这样一个烦嚣的街道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站在一个公用电话亭旁四处张望，车子和行人在他身边穿梭来往，只是从没谁注意到他。正在不远处，有一群人像被赶着的一群羊一般朝着马路的另一边涌去，小孩一见，也往那人群跑去。“哧——”的一声，吓了他一跳，他回过头一看，一辆红色的漂亮车子停在身后，车窗内探出一个头来，“妈的，小屁孩，找死啊？”那人头叫道。小孩心一慌，赶忙又朝着人群追了上去。人群到了路的另一边就散开了，各人走着各自的路，只有小孩不知道怎么走才好……
天越来越热了，小孩流着热汗，感到口干舌燥，眼冒金星，肚子似乎也在咕噜咕噜的叫。他捡起地上一块正随风起舞的报纸，来到一块有屋檐遮阳的阴地坐下。一盆水突然泼在了旁边，还有些溅到了他身上，一个四十多岁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从一个漂亮的门里走出来，笑盈盈的说：“小朋友，你去别的地方要吧，别在这挡生意呀！那边不远处有个地方还不错。”她的手随便抬了一下。
小孩再次回到了阳光的怀抱里。他随便地在地上坐下了，再也懒得挪动，双手抱着膝盖，头枕着手臂，渐渐的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了爸爸和妈妈，他们三人在公园里游玩，一起划船，一起坐过山车，还一起吃烤鸭，他从来没这么高兴过。他一见烤鸭就觉得饿了，伸手就拿，爸爸一手夺过，说：“这不能吃。”他望着烤鸭眼睛冒火，说：“我偏要吃。”可爸不给，妈只在一旁坐着微笑。他愤怒地去抢，爸和妈突然都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火堆旁。他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好像在一个森林里，一个很热的森林，热得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到处跑，没发现一条路，他吓得大叫：“爸，妈，救命……”
一片光在他眼前闪耀，照得眼睛发晕，还有人影在面前晃动。他揉了揉眼一看，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在他面前捡钱，地上一毛的，两毛的，五毛的，硬币纸币都有。那男人瞟了小孩一眼，继续蹲着若无其事地捡着。小孩没管他，伸了伸麻木的手和脚，然后站起身来，盲目地走着，眼里还噙着泪水。
“哎呀，这不是小鹏么？”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孩回头看了看，发现有双充满惊奇和疑惑的眼睛注视着他。一个女人，三十来岁，穿得很干净很漂亮。“好像在哪里见过！”小孩想，他也用充满问号的眼神望着她。
“我是丽阿姨啊，不记得了？”她笑着说。
“啊，丽阿姨，记得。”他想起来，以前这个人和妈妈关系很好，那还是以前的事。
“走，到我家去。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了，你爸爸呢?”她牵着他的手问。
小鹏嗯了一声，没有回答，他有点想哭。她开始还问个不停，可发现他一直苦着脸一声不吭，她也就不急着问了。
他们来到一幢高楼面前，上了楼，进了屋。小鹏看着这漂亮的房间和里面的一切东西，鼻子里酸酸的，他想起以前自己也住在一个这样舒适的家，眼泪禁不住像黄河决堤般涌了出来。她涌湿毛巾帮他擦了擦脸和手，然后说：“我去做饭，你先在这坐着，有什么事等会告诉阿姨，阿姨帮你解决，啊？”他这才注意到天没那么热也没那么亮了，太阳的脾气似乎已消，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在茶几的玻璃上印下一个柔红的圆饼。他现在有点想回家了，可一回忆起离家时的情形，觉得还是这里好些。这里的环境让他想起以前的家，一个欢快温馨和睦的家，而不是像现在这个抑郁冰冷破碎的家，他越想越觉得这里好。
丽阿姨已把饭菜端出来了，香喷喷的，和以前妈妈做的一样香。小鹏忍不住说：“阿姨，我做你儿子吧。”
丽阿姨一怔，然后微笑着说：“傻孩子，怎么，连爸爸都不要了？”
“爸爸不要我了，他把我赶了出来，呜呜……”
“怎么，别哭别哭，是你做错事了吧？”
“没有。上午几个新同学来我家玩，我们边抽烟边打牌，爸爸回来一见，就把我的同学赶了出去，还凶巴巴地骂我。我说他以前也这么和朋友玩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一听就打了我一耳光，然后叫我滚。阿姨，你收我做儿子吧，我不回去了。”他哽咽着说。
“为什么？就为我收留你给你这一顿饭？你爸养了你多少年啊，给你吃了多少顿饭？数不清吧？你爸平常喜欢打你吗？”
“不。”他抽泣着说。
“你家现在很穷吧，你爸有没有叫你吃好穿好啊？”
“……”小鹏沉默了。他想起爸爸以前都让自己先吃，然后经常独自在一旁啃馒头，想起自己从没穿过一件打了补丁的衣服，而爸爸总是穿着打着两三个补丁的粗布衣服。他还想起半年前爸爸有天晚上很晚才回家，喝得醉醺醺的，妈妈大声骂着爸爸，说家里的钱都被输光了，爸爸狠狠地打着妈妈……第二天妈妈被送进了医院，说是吃错了药……
小鹏想着想着又哭了，他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站起身开了门，回头说：“阿姨，我不吃饭了，我回家了，下次我带着爸爸一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