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染你的手指吧

我右手的食指断了一截，是很多年前我自己砍掉的，经过多年时间的的打磨，伤口已经变得平整、光滑，像是那只小狐狸光洁的毛皮，不禁又想起它在我耳边吟唱般的声音：
“染染你的手指吧。”
手指啊，我苦笑了一下，那还是我年轻时的故事了。
那是一个悲伤的黄昏，夕阳的色彩像是梵高笔下的麦田一样浓烈而绝望，我在屋子里烘烤面包圈，巧克力口味，是樱子最喜欢吃的，可她在一年前就去天上了，我甚至常常想，天上的面包圈是什么口味的呢，总不会是白云口味的吧？樱子她会喜欢吗？
这种莫名地思绪和烤箱里的面包圈一起发酵，整个屋子里溢满一种甜腻的巧克力味道，我整个人陷在一张宽大的椅子里，翻看那本叫《小王子》的书，当看到小王子摇晃地倒在地上时，我的眼泪“叭嗒”地打在纸上，在这个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在哭哦。”一个稚气的声音忽然响起，我惊骇地抬头，撞上了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趴在窗外，它的身后是一片洁白的桔梗花海。“你也有什么重要的人去天上了，对吗？”它好奇的摇晃着脑袋，又使劲地嗅了嗅空气中的巧克力香味。
我却忽然镇静下来，也许是受了《小王子》故事的影响，觉得一只小狐狸会说话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就像是玫瑰会在春天绽放，雨滴会在水洼里溅成华丽的小皇冠一样。我轻轻点了点头：“我的女友樱子一年前病逝了，我很想她。”
小狐狸眨了眨眼，显出悲悯的表情，又轻巧地钻进我的怀里，把小脑袋轻轻靠在我的腿上，显得很乖巧的样子。“我肚子饿了，可以吃点你的面包圈吗？”我点点头，端来了一大盘刚烤好的面包圈，看着它风残云卷地吞了下去。“很好吃，有一种爱和悲伤混合的味道。”它歪着脑袋，很认真地评价着，火红色的毛皮像是燃烧着的火焰。我轻轻抚摸着它光洁温暖的皮毛，不可置否地点点头：“这是樱子生前最爱吃的。”
“我也爱吃面包圈，妈妈做的，”小狐狸跳到地面上，很认真地比划着，“桔梗花味道的面包圈，可妈妈走后，我只能呆在桔梗花海里等她了。”它乌黑的眸子蒙上一层水汽，像是冬日里不散的大雾。“你妈妈去哪里了？”我望着窗外的桔梗花海，花瓣飞舞处写尽了永恒的孤独。“她死了哦，”小狐狸捂住自己的胸口，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跌倒在地，“就是像这样，被什么‘咻’地打中了，妈妈就回不来了，她本来答应一回去就给我做面包圈的……”它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忍不住蹲下身想要抱起它。
“我不难过哦，一点也不！”小狐狸从地上跳起来，“因为我遇到了天使，她为我染了手指，我就随时可以透过它看到和妈妈在一起的场景了，我还可以吃到妈妈做的面包圈！”它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给我看，火红的毛皮上有一圈白色的光泽，散发着桔梗花的味道。
“染染你的手指吧。”它用吟唱般的声音在我耳旁念道，“这样你也可以永远和你最爱的人在一起了哦。”永远吗？我的心颤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苏醒了过来。
“妈妈去了天上以后，我沿着桔梗花一直找她，最后到达了一个湖泊，像天使的眼眸一样宁静的湖泊，她看出我的哀伤，对我说道，‘染染你的手指吧’，我照做了，然后我就看得见妈妈了，真的，”它急切地对我说，“都是幸福的场景哦。”它用染过的手指画出一个圈的形状，我往里面一看，是两只火红的狐狸偎在一起，大狐狸在为小狐狸戴上一个美丽的桔梗花环……“那是我妈妈。”小狐狸用力抽了抽鼻子，像小孩子般揉了揉眼眶，又很认真地看着我：“染染你的手指吧。”
染染我的手指？对樱子的思念汇聚而成的种子急切地冲破心田，蔓延成一片飘摇的芦草，如果可以永远和樱子在一起，我一定会很幸福。
我点点头：“好。”
小狐狸毛茸茸的爪子紧紧握住我右手的食指，一道温暖的白光闪过，它已经替我染好了手指，离开了，连同那一大片桔梗花田。我恍惚的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迫切地渴望着再次见到樱子。
是我和樱子一起烘焙面包圈的画面：樱子高高挽起的长发，卡着我送给她的樱桃发卡，她脸上不小心沾到的巧克力酱，她笑起来时浅浅的酒窝，她喊我名字时下意识上翘的嘴角和微微的颤音，甚至连她耳后那一小道浅粉色的伤疤都一清二楚……
我止不住地哭了起来，樱子的形象再次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里，甚至连我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细节，比如她见到我时总会不自觉地踮一下脚尖，也是那么清楚，仿佛它们早已融入我的血肉，随着我每一次的心跳呼吸着。
我再也无法忍受没有樱子的生活，没日没夜地用手指回味着我和她有过的曾经：她生气的样子，她微笑的样子，她嘟嘴的样子，她耍诈的样子……我迫切地搜寻着有关她的一切，我甚至觉得我染的手指是最大的幸福！樱子病重时的样子又浮现出来，她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消瘦，她那样急切地握着我的手说：“边野君，生命多么美好，我真的不想离开你，所以，你得答应我，我走后你还会再恋爱，如果实在无法忘掉我，就给你的第一个女儿取名为樱子吧……”我怔怔地看着画面消失，心里忍不住疼痛起来，是啊，樱子，我们约定好了，不是吗？
我开始努力戒掉这个可怕而又甜蜜的瘾，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我终于咬牙用刀砍断了它，在那截血淋淋的断指掉落时，我仿佛听到了樱子温柔的声音，她说，边野君，谢谢你……
“爸，你又站在窗前了，天寒，快回房吧。”一个清秀的女子过来扶住我，嗔怪了一句，我为那熟悉的神态笑了起来：“那扶我回屋吧，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