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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儿子上幼儿园大班了。妻欣喜,这样用不着做全职太太可以体现自身价值了,便租了一间靠小学的门面做点小生意。乡下的岳母来我们这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说是来玩,实则是看妻要做饭带孩子还要看店比较辛苦,想帮一点忙
儿子上幼儿园大班了。妻欣喜,这样用不着做全职太太可以体现自身价值了,便租了一间靠小学的门面做点小生意。乡下的岳母来我们这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说是来玩,实则是看妻要做饭带孩子还要看店比较辛苦,想帮一点忙。
门店临街,每天都有数个乞丐沿街边门店行乞,我们见得多了只是偶尔施舍。岳母却心善,每天买菜换得若干零碎对行乞者有求必应。如遇吃饭时有要饭的上门岳母也会匀出些饭菜来,儿子每到此时便十分欢喜,因为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吃些垃圾食品充饥。时间一长,店前自有些相熟的“老主顾”,岳母往往也只是轻叹一声“年纪轻轻的何不去寻些事做罗!”,零钱饭菜照给不误。
今日晚饭刚快吃完,门外有人在唤“老板屋里做点好事罗……不讨钱,讨一口饭就要得了……”,我略一抬头,一个黑呼呼的婆婆子颤巍巍立在门外,抻着的手抠着一只洋瓷碗。岳母起身搓着手,显是有些难为情“咯又何得了呢?刚吃完。”
“爱姐姐,是爱姐姐不哪?”老乞婆口中嚅嗫地吐出这几个字。乡下人对熟悉的人一般不会连名带姓的称呼,多是一些“李家满爹”、“张家二娭“之类,岳母名字中有个“爱”字,“爱姐姐”是乡下邻人对岳母的熟称。这定是和岳母相熟之人,我和妻一愣,对视一眼站起身来。岳母满脸愕然“你这是?你这是,你这是李家嫂子呀?你何解这个样子了罗?”“是我呢!爱姐姐……”老乞婆迈进一步老泪纵横,喉头已是哽咽。
我曾听岳母说过李家嫂子的事,岳父家三十年前与李家嫂子是乡下邻居,岳母年纪比她长一岁。岳母与李家嫂子同一年结婚,两人都是婚后十年不孕,不知背负了多少乡下人的明指暗戳。两家相约去县城医院检查,都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两人同病相怜,两家境遇一样,自然关系非同一般,不是姐妹亲似姐妹。
乡下人迷信,都说两家屋场有邪气,两家便相约于同一日搬家,李家搬到前村,岳母搬至后村。说来也怪,搬家第二年李家诞下一男丁,取名李庆喜,岳母生下一女,日后便是我妻。农村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加之中年得子,李家喜得“庆喜”后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自是惯宠得不像样子。两家虽不是邻居了但交往还是密切,俩孩子五六岁时李家曾提出要给两家小孩订个“娃娃亲”,岳父虽是个庄稼汉,字也不识得几个却也有些远见,他说“马看蹄爪人看极小,庆喜自小惯坏了,长大后不惹出事端来就算万幸了,决不会有大出息的。”因岳父的一句话,娃娃亲的事便不了了之。
岳父的话果真应验了,李庆喜从小吊儿郎当,初中没读完便辍了学,成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乡里晃荡,偷鸡摸狗、打架生事,别人家找上门来告状的、要赔钱的络绎不绝。他老父亲恼怒之后难免老拳相向,他母亲却是一味地宠溺褊袒,到后来庆喜也不把当老子的放在眼里,把老子放倒在医院住了个把星期。他老父是四乡八里有名的泥水匠,为此事常郁郁寡欢。有一日喝了二两酒为一个单位高空作业摔死了,公家赔了十万余元。李家嫂子得了这笔赔款将地赠予叔伯弟兄种了,带着李庆喜搬到镇上置了一间小门面做生意,一来生活有个着落,二来让儿子脱了坏伴,从此两家便断了往来。先前传说李庆喜到得镇上更是变本加厉,倒落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一个店早就让他给败了,再后来母子俩音信皆无。许多年不曾相见的李家嫂子不想今日竟这般模样与岳母偶遇。
岳母夺过李家嫂子手中的碗下厨煮面条去了,妻招呼她坐,她扯过一条塑料小凳蹲坐在门边,一身麻袋似的黑衣罩在干瘦的身上,脚下一双张着口的男式大头皮鞋,麻灰色的乱发在头顶盘成一个鸡窝。儿子懂事,从妻手中接过一杯水递过去怯怯地叫了声奶奶,李家嫂子目中满是怜爱,抬起手想摸一摸儿子的头顶,儿子退一步,她的手抖在半空,黑黑的手背青筋纠结,五指干瘦如爪般弯曲。妻打来一盆热水,李家嫂子洗完手脸人倒干净了些,一张脸却是白花花的浮肿,看上去比岳母何止大了十岁。岳母端来一大碗面条,李家嫂子如风卷残云般倒进肚里,又喝下一杯热茶,脸上才有了一丝血色。
岳母也搬条矮椅坐在李家嫂子对面问:“李家嫂子唉,你如何沦落到这个地步了罗?”问及痛处,李家嫂子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又如何想过这种生活罗!我屋里那砍脑壳的李庆喜不学好样也就算哒,年轻轻的冲得要死,2005年句话不和把人一刀砍成重伤,医药费都要几十万呢!我卖掉了门面卖掉老屋还欠一屁股的帐。这个化生子一判就是十几年,他堂客抱着崽都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我这几年也急出了一身的病,幸好我那叔伯弟兄把几粒谷把我吃,我还要还帐哪!这叫花子的日子不知道要过到何年何月。我何解咯命苦罗!不知道前世造了么子孽……”
“爱姐姐也,你真的好福气,崽女都这样孝顺你,你身体还保养得这么好,我屋里孙只怕看见了都不会认我这个叫花子奶奶了!我一想起心里就疼呢!……”一面说着一面泪如雨下,我岳母也陪着落一把同情泪。
说一阵话,李家嫂子起身要走,妻拿出两百块钱塞在她手里,起初她不肯要,见我岳母一阵好劝,只得把钱抖抖索索地揣进怀里,千恩万谢地出了门。
看着李家嫂子步履蹒跚地走入夜幕之中,岳母不禁叹到:“这崽带得真的没得味呢,你看,好作孽的!”旁边的妻却抢白她一句:“妈,你看崽惯蚀了到底还是没有用吧!看以后我们教训你孙子时你还争不争!”儿子白妻一眼,敢怒却不敢言。
望着李家嫂子佝偻前行的背影,我想起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