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环蝶

1
若灵遇见清扬，是在她最寂寞的年华里。千里竹山，唯有剑环蝶飘扬而过。
可是，用若灵的话来说，她遇见的是一头野猪，他野蛮而突兀地闯进她的世界里，兵荒马乱，一片狼籍。
那天清扬突然睁开眼，她吓到了，本能地往后退，却撞到一块大青石，屁股生疼。清扬按住剑，你是谁？她左手揉屁股右手提裙子从他脚旁跨过，眉眼弯弯眼神清澈，我是神仙姐姐。清扬禁不住笑了，丫头，是你救了我？她回头，我叫若灵。哦，看她走远了又喊了一句：救命丫头，我在这里几日了？她回过头皱了皱眉，我救的是一头野猪！
而且，是一头不知领情的野猪。
她带他上山，辛苦做了一上午的食物，他拿着竹筷翻翻拣拣，不以为然，你把这么多食材一起煮，这不是猪食么？
她一个十六岁的静好女子，明媚皓齿，可他却满脸惋惜，丫头，你姿色遥看近却无呐。
她教他认竹子，他挥舞着青玄剑乌鸦一样嘎嘎乱叫，难不成你想把我留在山里当苦力？只要我伤好了，下山是势在必行的。
她终是发了脾气，关上竹屋的门，不再理他。
几日之后，采野果经过蝴蝶谷，她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他不在。谷底的空气湿湿润润，翠竹静立，剑环蝶翩飞，世间万物自有其运行的规则，不会为谁而停而留。
后面忽然响起杀猪般的嚎叫声，清扬甩掉一根竹枝满脸惊恐。若灵被他的傻瓜样子逗笑了，不就是一些蝴蝶的幼虫嘛，你可是上次掉下来把脑袋摔成女儿家的了？清扬羞红了脸，人家第一次看到那么多恶心的虫子嘛，结果这天若灵笑得直不起腰来。
吃过几天苦，清扬终究是变乖了。他拍她的马屁，若灵丫头，你冰雪聪明，医术高明，菩萨心肠。若灵一并应承。你看你都把我从死人救到半死不活了，为何禽兽不如的就是不把我治好呢？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若灵这次甚至能够报仇了，其实我不懂药理，那日看到你的伤口，森然入骨，想到跟离月以前救过的野猪一样就照着用了，没想到还真灵。
清扬笑了笑，禽兽和野猪，彼此彼此啦。
若灵在心里呸了他一把，脸却红了。

2
回过神来，清扬问：离月是谁？
若灵的目光变得绵远悠长。
屋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很暖，风很轻，竹山之上，大多是这么风和日丽的样子。有鸟拍者双翅轻盈地掠过，留下风筝一样的叫声飘扬进风里，这让她想起曾经一度在剑竹山庄的日子。
那时她是剑竹山庄的大小姐，离月是她的贴身护卫，他少年时候聪明漂亮，若灵仰望他，看到整个剑竹山庄的阳光。可是，山庄的那场大火烧尽了她眼里的清亮如水，山洞里，他满目哀伤，小姐，这个世界就只剩我们相依为命了。若灵甩手给了离月一耳光，声音清脆决绝如同无数碎裂的伤。
若灵没有回答，她看着清扬的眼，那样深邃清凉的眼，像水波漫漫的井，亦幻，亦真。她问：清扬，你会害我吗？
那样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红尘楚楚的忧伤，清扬看得想要掉下泪来，犹豫很久，他把她扯进怀里，想给她最大的温暖。目光越过他单薄的肩膀，她说，清扬，我送你下山。
她依然是教他认竹子。只是，清扬这次安静而专注。他不是没有偷偷下过山，山下是绵延不绝的竹子，每走一个岔路口，身边的竹子就瞬间位移影动全部变换，似乎只要触碰到某一个气场，就牵引无数。
竹竿基部有数节短缩膨胀的是巨龙竹，这种新秆金黄色节间有绿色条纹的叫黄金竹，而那种新秆蓝绿色的称淡竹，坡上这块是篌竹、吊丝竹，往下还有高节竹，斑苦竹、绿竹。她鼓足最后的勇气说，八种竹子对应八卦阵生，景，开三处吉门，休，伤，杜，惊，死五处凶门。现在你下山。清扬拉她的手，和我一起走。她摇头，我要等离月，浅浅的笑容哀伤而虔诚。
可是，清扬在日暮时分回来，风尘仆仆。若灵肩膀颤抖了一下，拿竹枝敲他的脑袋，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都不懂，从死门入生门出啦。

3
离月回来时，她还在熟睡。窗未关，月光流泻在她脸上，他看到她微微皱着的眉，以及紧紧抿着的嘴。她的难过是他的心上微小的洞，血流丝丝渗透无声无息，疼痛便无休无止。天快明时，他起身离开。
阳光终于拨开云朵，有光束照进来，竹屋清冷的颜色为之一暖。
若灵端过白瓷碗盛粥，离月，我要告诉你我可以离开了。离月只说了两个字，不许。半晌离月醒悟过来，这里来人了？他紧张地把她拉过来，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伤你？若灵看着他咯咯地笑个不停，离月，只有你伤过我。离月抓着她的手冷到冰点，若灵心满意足地离开，她知道哪里是他的伤口，能一针见血。
竹山五年，若灵看着自己日渐丰腴的身体，想，我终于长大了。
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紧紧攥着清扬的玉佩，她踢离月的门，带我下山。她知道八卦阵的每一处门户，可是没有离殇剑的保护，她照样躲不过那些暗藏的飞沙走石。离月在屋里答话，不许。若灵继续，离月猛地拉开门，你疯了吗？她的眼眸沉静而倔强。离月叹了口气，你还敢出去么？
剑竹山庄毁灭后，总有不同的人追杀他们，斩草除根的道理人人遵循。最后一次，破庙里的小女孩把她唯一的鸡腿给她，她说离月手里的剑那么亮，切鸡肉肯定很快。可是后来她把剑架在若灵脖子上，对瘫软在地上的离月说请把你的右手砍下来。如果不呢？女孩的目光变得凶狠，那我就杀了你。那道凶狠的目光，碎掉了她对人世最后一次的信任，若灵笑得那么卖力，连面容都扭曲了，她说我求之不得，然后她用那把剑抹了脖子。她对离月说话，声音沙哑，你看，我终于离开你了不是吗？她醒来时对上离月绝望的目光，他说若灵，等你找到了幸福我就让你离开。在此之前，我会找个地方让你好好长大。
若灵想，她是害怕过的，所以她最初没有告诉清扬要从死门入，可是清扬没有葬身在竹阵里。他不会知道，她心里有多惶恐，她怕所有的岁月都被离月和竹山日益茂盛的竹子侵占成一生的荒凉，如果这是上天给的机会，她想要把握，哪怕飞蛾扑火。
若灵一直倔强地站在门外不肯离开，那晚下了很大的雨。离月出来时看见她倒在院子里，奄奄一息，她的身体本就不好。若灵目光迷离，依然倔强，她说带我下山。离月抱起她时看到她的掌心有如血般殷红的印记，是一朵精巧的莲花。记忆摇晃，他说好，我带你下山。

4
再见清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