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遗长风

当我将短匕刺向他的胸口时，他跌在我身上，忽然想起，他好久没有这样抱我了。大漠长风夹杂着沙粒凛冽地在天地间咆哮，我们的发丝在一起纠结飞舞，像海底寂寞温柔的海藻，风沙迷离了视线，浩瀚黄沙将一切尘封掩埋，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像水墨画一样，晕染成伤。
你种的的茶花一定很漂亮吧。可惜看不到了。他在我的耳边轻声说。
我的五脏六腑似乎都一起颤抖起来，心脏的跳动越来越远，我抱紧他，手上是一片温暖的潮湿，我的泪和他的血，在狂风呼啸黄沙漫天的大漠中很快风干。索寂，我们再也不会分开，我们会像大漠的苍鹰一样自由快乐。

壹
我从小生长在大漠，漫天席卷呼啸的黄沙是我童年最深刻的印象，串串清脆的驼铃和各种驼队不同的地方口音在我最深的梦中杂沓缤纷，他们是我童年的歌谣，在记忆深处如大漠长风一样徘徊不去。
每当我听见呼啸不停的狂风贯穿长空，我总觉得它似乎想要倾诉什么，传唱什么，呜咽什么，它像个寂寞而任性的孩子，席卷天地，躁怒无休。小时候我经常一个人站在大漠上，闭着眼睛听它怎样激烈狂叫的怒吼，用毁灭一切的姿势低声吟唱，长风猛烈将我周身贯穿，我微微眩晕。
我始终没听清它到底想诉说什么。
我有个婆婆，她教我暗杀。记忆中，她总是慈爱的用手抚摸我的头，她说，不要让我失望。
大漠的落日特别漂亮，混沌苍茫，金色余辉涂满整片天空，地平线也模糊了边际，太阳像一个浑圆沉重的火球，无法负载一样无声无息地悄然滑落。我常想，如果此刻有人在我身边一起分享此美景该多好，轻抚我的长发，讲述美丽的传说。
当最后一缕光芒消失夜幕四合，大漠就会慢慢变得很冷。银月一样色泽的寒冷。

贰
19岁那年，我离开了大漠，来到碧水泱泱巧倩嫣然的江南。我看见驼队商人曾对我反复描绘的轻舟绿水亭台楼阁，鸟鸣声啾啁婉转似莺莺碎语，江南的吴侬软语像漫城纷飞细小粉白的花瓣，绵绵层层地积落一地，手指触碰到，温润柔软的质地。这一切于我是如此熟悉的感觉，好像前世就住在这里。乌篷船上的采莲女子语笑嫣然，皓齿明眸，纤巧白皙的手指轻轻采摘，波纹一圈圈回漾开来，恬淡静远一如她们浅淡的姿影。我想像自己也想她们一样薄纱罗裙，于清波绿水中泛舟嬉笑，水波撩动细纹漾漾。我突然想起婆婆，眼睛浑浊而目光坚定地说，不要让我失望。
这并不属于我的世界。我决然转身离开却突然撞到什么，我仓促抬头正好迎上他的视线，瞳孔漆黑晶莹，藏着深深暗涌般的墨色瞳仁，像大漠最深的夜色，大漠最亮的星辉。
“姑娘没事吧？”他轻声询问。
“恩。”我含混地说迅速离开，他是江南第一个与我言语的人，却因了他这一句话，牵动了我的一生。
他或许就是我命中的劫。所谓在劫难逃，我亦心甘情愿。

叁
他突然又鬼魅一样的速度出现在我眼前，“我能帮你什么吗？”
“不需要。”我绕开他继续前行，刻意加快步伐，他没再跟来。
我寄住在一家繁华的客栈。江南别致的镂花木阁溢漫着淡淡香气，水榭亭台燕舞莺啼，硕大洁白的花朵迷扬出浅淡的香，姿影映于花阁饰门，月夜下轻轻摇曳。
“姑娘，还记得我吗？”
我转头，看见他，青色薄衫，于繁花深处孑然而立，锁骨清秀，笑容浅淡。
我不语。
“你若是去云落山庄，可与我同行。”他轻声说。月影斑驳地碎了他一身，暗香浮动，那双眼睛湛亮晶莹，如清辉流泻。
我看着他的双眸，“好。”

我于窗前拨弄着一种花瓣繁复的花，香气窜游于鼻息，勾魂动魄。后来索寂告诉我，它叫茶花。
店小二进来换茶，他殷勤热情地向我絮念，刚刚那位公子是您朋友吗，出手真是大方啊，还向我打听您的去向……”
我不担心他会有什么不轨阴谋，我想我可以让他在顷刻间停止呼吸。

肆
江南的清晨迷蒙宁静，温婉灵透如女子的娉婷浅笑，缕缕迷雾淡淡弥散消逝，花谢楼阁的轮廓终于在视线中被描绘清晰。暗香浮动，黄鹂鸣翠。而大漠，永远都是萧杀凛冽，漫天的狂风将空气撕开道道豁口，无休无止。
“早上好。”他对我说。
他向我走过来，修长白皙的手指将最是盛美的一朵茶花轻轻艳取，插在我漆黑长髻上，“你和它一样美。”永远是那样清浅而不起波澜的语调。
清风微起，我们的长衣向着同一个方向轻轻舞动，一树的梨花纷扬的洒落，簌簌缀零在我们之间，他清辉流泻的双眸时隐时现，是大漠最深的暗夜中最亮的星辰。
他告诉我落云山庄是江湖最隐秘的杀手组织，除了庄主谁都不知道它的准确位置，知道的，都变成了尸体。每年的夏至和中秋是进庄的时间，在深湘湾有人接迎。任何人无论怀着何种目的都可以去，至今无人生还。但我会带你去，我不会让你死的。

伍
他是个不择不扣的花花公子。
离夏至还有半个月，我答应他和他一起游江南，也许会打探更多关于落云山庄的信息。我们一起游荡在大街小巷，他身边的女子更迭的速度让我目瞪口呆，有时就在我遛神的一瞬，他就已经在和之前完全不同的面孔语笑嫣然。我说你比鲜花还招蜂引蝶，他说多谢夸奖。
我打探到落云山庄的所有杀手都是女人，而且绝色倾城。
他带我去最繁华的烟花之地，那个夜夜笙箫轻歌曼舞的世界是我从未触碰过的陌生。让人沉醉的酒精在空气中浮动，妖娆魅惑的笑在丝竹管弦朦胧呓语中变得模糊，他和一个容貌倾城的女子一起琴箫合奏，落英缤纷，蝶翼翩跹。一曲弹罢，掌声欢呼浪潮一样汹涌不绝，那个女子面无表情，不动声色。手指在琴弦上僵成优雅的弹姿，眼睛弥散了大雾一样空洞无神。他觉出她的异样，手指试探她的鼻息，我看见他瞳孔里深深的暗涌。那个女子突然七窍流血。周围的人惊慌一片四处逃散，我坐在角落里，浅斟细酌，酒香在唇齿间弥漫。
他走过来，抚摸我的手指。这样的手是暗杀高手的必备吧。他轻声说。
我不语。空气冻结了一样寂静。

陆
翌日清晨，店小二的惊声尖叫划破了宁静的晨曦，他迅速赶去，看见倒挂在门口的尸体，是曾与他语笑嫣然的女子之一。他转头，撞上我冷眼旁观的视线，沉默长久的对峙，今天带你去最美的地方。他轻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