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黄豆

爷爷是一位农民，奶奶也是农民，很自然地，父亲也成为了至少曾经是一位农民。
秋收的季节稻花涌动，如同金色的麦浪在农田上汹涌起伏。空气纯净得如同空灵的蓝水晶，湛蓝的天空中挂着骄阳，此时的它正释放着不竭的能量。而空气中仿佛充盈着喜悦的因子——秋天的丰收，总是能够带给人们欣喜和愉悦。
在蜿蜒小溪的清泉旁边有一个树林，刚刚上小学三年级的父亲正双手抱头，嚼着一粒黄豆，倚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悠闲惬意。
“大老牛，过来——”
“哞——”
远处传来了一声回应，几秒后，一只健壮有力，通体红棕色不带一丝杂毛的老牛出现在了父亲的眼前。
它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然后亲昵地探下头，伸出舌头，舔着父亲手心中的黄豆。
这只牛是爷爷在集市上左挑右选最终才看上这只已经三岁大的母牛，这牛很通人性，爷爷说当时买它的时候那牛眸子中闪烁出光彩，忘记了吃草，只是抬起头和爷爷对视良久。
爷爷很是奇怪，便问那卖牛人这牛以前是干什么活的？那人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指了一下自己的腿。爷爷不明所以地买下了这头牛。
当时买一头牛要花一比大数目，大约三百多元。而父亲上一年级时候盖了一座房子才花了二百多元。
父亲喜欢叫它大老牛，那牛仿佛听懂了，就呼哧呼哧地跑过来舔父亲的手心。刚刚买回来一会，父亲就和这个“哥们”打得火热了。他蹦蹦跳跳地满院子跑，一边大笑一边喊着大老牛。大老牛也乐此不疲地跟着他一起疯闹。
大老牛喜欢吃什么？这是父亲每天除了学习之外的主要研究课题。他一会喂喂稻谷，一会喂喂青菜，甚至死老鼠都试了一下。但是任凭父亲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探明大老牛究竟喜欢吃什么。父亲因此一天愁眉苦脸。
直到有一天，父亲偶然掏出了兜里炒得金灿灿的黄豆，正想放入口中时，却发现大老牛正睁着那双铜铃般的水眸子炯炯有神地盯着他手中的黄豆，父亲呆了。
将黄豆左移，大老牛的眼珠就向左转。将黄豆右移，它就向右转。父亲又转着圈玩，大老牛也就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圈圈转。逗得父亲笑骂一声，将口袋里面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黄豆一把塞进了大老牛的嘴里。
得知了大老牛最喜爱的食物后，父亲有喜有忧。忧是忧的这黄豆自己一年都吃不上几回，更别提给牛吃了。父亲拖着腮，思考着办法，没日没夜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似的。最后，父亲还是想到了办法，只是这个办法，险些让他丧了命。
那天放学后，父亲像平常一样，劈柴挑水。然后拉着牛车去放牛。父亲一边用鞭子赶牛，一边盘算着，攥着皱巴巴的几毛钱，向前走着。其实父亲根本就不是去放牛，而是要去山下的商店里面买黄豆种子，有了种子不就细水流长了嘛！
不一会，天色便有些昏暗了，黯淡的夕阳无力地洒下几点残光,远处的山斗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一股森寒的冷气从山林里渗出来。
父亲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喘了口气。他居然计算错了路线，绕了一个大圈子，耽误了时间。于是父亲下了车，在一个下坡处，狠狠地打了几个响亮的鞭花。大老牛接到了命令，纷纷地冲下山坡，父亲从车的左面奔跑着叫着，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嗤！”父亲一脚踩到了一块滑溜溜的青苔石，脚下一滑便向左到了下去。出于本能，父亲使劲抓住牛车的沿，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车底滑了下去。这下子，父亲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咔嚓！啊！！！”
父亲鬼叫一声，吓得我出了一头冷汗，然后补充道：“我当时觉得，我死定了。因为以前就听说过有人让牛车把身子压断的事情，牛车的重量很大，在飞速行驶时就像一把锋利的闸刀，能轻易地把人切断。”
我很是无语地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发紧的喉咙，道：“那你，被车压到了？”话一出口我就觉得问的有些白痴了。
只见父亲神秘一笑，一字一句地说道：“车，停，了。”
“停了！？”我惊异地问道。
“是的，车停了！在那一瞬间，车被大老牛稳稳地停住了，就在我以为死神已经把套索放在了我的脖子上面的时候，车停了——是它给停下的！”
“那牛？”我企图找出破绽，“可是那牛不可能知道你摔倒了，莫非回头看了？”
“没有。”父亲坚定地说，“它是停下之后才回头的，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后来，父亲把种子买到了，不过也因此被爷爷狠狠训斥了一顿，不过父亲却是很开心，因为黄豆种子买到了，那就意味着可以种豆得豆了。果然不久以后，父亲收获了自己亲手种的黄豆，这便是开头的温馨一幕。
再后来，父亲凭借着刻苦的精神考上了大学，成为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不过由于学费过高，家里无法承受，父亲只得去了师专和自己设计船舶的理想失之交臂。当然，如果父亲去了那里的话就没有坐在电脑屏幕前面写这篇文章的人了。
父亲毕业了，当了教师。事业有了，就差婚姻了。当时彩礼很贵很贵，爷爷为此愁白了头，抽着烟，一声不吱地看着趴在地方吃草的大老牛，一遍遍地叹息。
那一夜，无眠……
第二天，爷爷告诉了父亲他的决定。父亲沉默了，什么也没说，只是来到大老牛面前，悄悄地抹着泪儿。抚摸着它的额头，一边又一遍。
月轮无声地升起，孤星闪烁，沉闷的晚风带着干涩的气息迎面扑来。
父亲回想起了给大老牛喂黄豆时它那满意的表情；回想起了大老牛舔舐着自己的牛犊的慈爱；回想起了大老牛在雨夜中的呜咽；回想起了……
“吃吧，这是最后的晚餐。陪伴我十几年的伙伴，吃吧，吃……”父亲啜泣着，把手掌颤抖着送到了大老牛的眼前。
大老牛的眼神复杂变换。
“哞——”悲情的叫声响彻夜空。
在父亲的手上，是一颗金色的黄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