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曾离开
作者:顷忽时间:2024-11-25 20:54:49热度:0
导读:那间破屋,在煞人的冬天踽踽而立,屋顶上的积雪重重地落到地面,连同仅存的一块木板。所有人都觉得那已经不算一个归宿了,他却选择回到这里,度过他最后的时光。所以直到那个下巴满是胡渣的粗犷的中年男人拖着他的尸
那间破屋,在煞人的冬天踽踽而立,屋顶上的积雪重重地落到地面,连同仅存的一块木板。所有人都觉得那已经不算一个归宿了,他却选择回到这里,度过他最后的时光。所以直到那个下巴满是胡渣的粗犷的中年男人拖着他的尸体在雪地上划过的时候,他也一直保持着浅浅的笑容。没有人懂他的笑容,只有她懂。只有她在他被拖走的时候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角,她一直追随着他,直至她再也没有力气。她跑累了,她哭累了。她停在那里,脚下是两条被拖过的痕迹,和一只掉在半路的,他的鞋。
她用手支着膝盖,大口地喘气,阳光穿透她呼出的暖气,在这个冬天格外的清晰。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回原处。
阳光融化了半层的雪,半截口琴露在雪上,满是冰冷冷的水珠。她蹲在旁边,哭声撕心裂肺。
她对他最开始的记忆,是自己满身的米粥,火辣辣的疼痛和他错愕的眼神。那个时候,她把自己的早饭端给他,懦懦地喊他“哥哥”,他却一扬手把整碗米粥泼在了她身上。她不生气,她知道他还在为刚刚知道自己是从孤儿院里领回来的消息难过,她只是觉得痛,又不敢哭出来,一股泪水把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而他在愣了几秒后连忙拿毛巾帮她擦掉身上的粥,拉着她在水龙头下反复地冲洗那些被烫得红肿的地方。她没哭,他却哭了。
那一年,她五岁,他八岁。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是爸妈以为不能生育而把他从孤儿院领了回来,他第一次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爸妈总是对妹妹比对自己好很多,为什么自己什么东西都要让着妹妹。他只能苦笑,因为他是个野孩子。
后来爸妈还是知道了这件事。那一年,八岁的他第一次挨了耳光。
她对他最深的记忆,是那个突如其来的秋天。他们俩蹲在门外,飒爽的秋风吹过他们单薄的衣裳。她冻得瑟瑟发抖,他拿出口琴吹给她听。那声音,悠远到她心里。
每天傍晚,他都会去接她放学,用爸爸破旧的自行车,一路吱吱呀呀载着她回家。而那一天,他照常过去找她,却远远地看见班级门口两个男生挡着她的路。她侧身让过,一个男生却抓起了她细小的手腕。她瞪着那个男生挣扎,他从她口中看出她在说“放手!”。
他是真的没忍住,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气,明明那不是他的亲妹妹,可是他还是冲上去狠狠打了那个男生一拳。在那之后,两个人就扭打在了一起,直到老师出现。
那天晚上,她在一旁哭着哀求和解释,满脸伤口和淤青的他挨了人生的第二个耳光。他被关在门外,她等爸妈都睡了偷偷地溜出来蹲在他身边。她从怀里倒出一大堆药水药膏,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伤口,她问“哥哥,你怎么那么傻,疼不疼?”。他摸着她的头,说“傻妹妹”。
她冷,他吹口琴给她听。他的琴声很好听,像一首复古的老歌,像一个老者在讲他的故事。借着屋内的光,她看到他的侧脸,深沉、沧桑,满是伤口。那样的脸是她从未仔细观察过的,比她想象的更深沉、更沧桑。他的琴声迎着秋风,穿梭在漆黑的夜里。她觉得他吹着他的心事,那些心酸的、苦楚的、令人不堪回忆的,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乐的心事,那些他委屈到心酸却永远不曾也不会说出口的心事。他只能吹给自己听,一遍一遍的回忆,也许只有这样他才会感到一丝的安慰,即便只是自己同情自己。远方,鸟群在夜色中归落,隐入山林,渔家灯火早已作了歇,这四周细细碎碎的空气里满是一股孤寂的味道。他的口琴声,给了这夜一丝动静,一场述说不尽的,亦无法止息的小小人生。
那一夜,她坐在他身边,她感觉到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是他的过路人,站在他面前,听他吹了一首绵长的曲子。而他和她,就堙没在那夜色里,恒久。
她对他最后的记忆,是那滴默然哽咽的泪水。那滴泪水,穿过他苍白的耳侧,他乌黑却稀疏的发鬓,流进他的记忆,也烙在了她的记忆里。
爸妈是在小工厂里辛苦了十几年的人,她觉得她可以理解当他们挖出那积蓄了多年视如珍宝的钱的样子,她觉得她理解一个彻彻底底的穷人想要过上城市生活的心情。但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当他们终于要在那些未知的城市里拥有一间几十平米的小平房的时候,他们带上了家里的一切,连搁在角落早已破碎的那面嫁妆镜子都带走了,却唯独,留下了他。
她那样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早上爸妈蹑手蹑脚地收拾东西,急切却嘴边挂着欣喜地催促着叫醒她,牵起她的小手走过在客厅熟睡的哥哥的床前。哥哥没有房间,只是在门口的窗户边搭了一张小床。那天爸妈拉着她走的时候,她死命的赖在门框上,她红着眼睛,问“不叫哥哥么?”,却换来一声叹息。然后,爸爸进门一把抱起了她,毅然决绝地离开了那个他们窝囊了十几年的地方。
她最后一眼望向他的时候,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苍然、瘦弱又孤独。她只是隐隐看得他突兀的喉结动了动,然后,眼角一滴无声的、清冷的泪涌出了他紧闭着的眼,湿了他的睫毛,湿了他的发迹。而那一条潮湿的痕迹,也把那滴泪混进她的血液,湿了她的心房。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着他,叫哥哥。
那一年,她十二岁,他十五岁,没了彼此。
从那以后,她的生命中,不再有他的痕迹。
她在庞大的城市,开始了一段生活,可以说是新的,也是未知的生活。她常常在小而黑的水泥平房里眺望。她在黎明还未开始的时候,趴在锈迹斑斑的窗户前偷偷地想一个人。远方,风起落的痕迹缭绕着细碎的念想,飘忽不定着遥不可辨的景象。怀内依然明晰的梦境,随着思念的舟轻泊在夜色中,叩问着每颗幽独的寒星,呼唤了黎明,也呼唤了黄昏。
这里有一夜的灯火,不像乡下的一片寂静;这里有如水的车辆,不像哥哥破旧得会响的老自行车;这里满大街震人心脾的音乐,不像哥哥悠远的口琴声。这里繁华喧嚣,那里,寂静如墨。这里什么都有,却没有哥哥。
她有欢笑,有泪水,她觉得自己渐渐在这个地方扎了根,这个拥挤又冷漠,却有那么多人想要生存的地方。
她在学校里,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她只能安静,她没有任何一句可以融入他们的话题。她只想要平静的生活下去,就这样生活下去。
她也曾因忘带书本而被老师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