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终点

草儿说，她最喜欢六月的凤凰树，纷红骇绿，翩然而下，如同天涯浪子的凄凉，美得让人心醉。
凤凰树开始落花了，又是一个纷飞的六月，不见草儿又一年了……
二十七年前开始，草儿便已经在我的生命中。我只记得，从我记事的时候起，这位名叫兰草儿的孤儿便跟我在一起了。
在山坡放羊时，在我身旁蝴蝶般飞来飞去的是草儿；为草儿编织头上的花环的，是被他称为山哥的我；夕阳西下，同在牛背上一路走一路歌的是我们。
六月，经过村口，道路两边密密麻麻的凤凰花总是纷纷扬扬，洒在我身上，洒在草儿身上，洒在咯咯的笑声中，也洒成了我们共同的天真浪漫的童年。一次，也在这里，草儿告诉我：“山哥，山哥，草儿要永远跟你在一起。”我拍拍她的脑袋，笑着说：“草儿，山哥会让你跟着。山哥到了山外，草儿你要帮我做饭洗衣服哦。”草儿笑了，笑出了两个浅浅的梨窝，十分好看。
那一年，草儿六岁，我十一岁。
然后，草儿也开始上学了，像小尾巴一样，天天跟着我。
我到草料场背猪草，草儿总要一路帮我擦汗；我到瓜地去看瓜，草儿总要帮我送晚饭；我到榆树林捕鸟时，为我装点弹弓用具的也是她。谁欺负草儿了，我的手心总要第一个握起来；草儿需要人帮忙了，我要第一个在她身边出现；我告诉自己，有我的地方，就不容许草儿受到一点伤害。收养我和草儿的王好婆说，草儿是我的生命，我生来是要守护草儿的，而我？是为了照顾草儿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这么默认了。
可惜的是，和草儿在一起的时光纵然快乐，却没有承诺，没有誓言。当我以高出县录取分数36分的成绩进入县重点高中时，草儿却以几分之差落榜，留在了山里。
我要走了，草儿跟我到村口。泪汪汪的说：“山哥，你一定要回来看我啊。”
这个傻瓜！我不禁鼻子酸，我只是去读书，又不是不回来的。
“山哥，你一定不要忘记我啊。”草儿又添了一句。
我拍拍她的肩膀，郑重的点点头。
于是，我开始了异地求学的生涯，而草儿留在了山里。
高中三年，是苦行僧的三年。
我没有祝福，没有亲密伙伴，没有丰富多彩的生活，却始终保持着一个十分优异的成绩。
每次回家，好婆和草儿总要把房屋收拾得整整齐齐，早早在村口等我，给我最难得的鼓励，这是我最好的礼物和生活。
高中的三年，也是充实的三年。
我顺利通过高考，以县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南方一所著名的学府，就读了国际贸易系。
我发现外面的世界竟是如此的精彩。
而我的心，却始终留在了山里。
大学四年，我只回家三次。
第一个学期结束，我回到了这个凤凰木漫山遍野的山沟沟。
草儿早已等在了村口。
远远见了我，飞也似的跑过来。
还没说话，却见她泪落了下来，手抚着我的脸，哽咽着说：“哥，你瘦了，你瘦多了。”
我勉强笑着，抬抬胳膊，大声道：“我壮着呢。”
她不再说话，咬着嘴唇，低头接过我的行李，回头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酸。
她是纤弱的，好婆年纪大了，家里家外一定是草儿操尽了心的。我的草儿，是如此的妩媚，比我在外面的大世界中见到的任何女人都要美，而生活却把如此残酷的担子压在了她的肩上，草儿柔弱的肩膀禁受得了吗？
寒假是短暂的，转眼之间就得返校了，我都还没把我想好好看的看个够，却要结束了。
回到学校，我开始谋划着找事做，我想，我可以边工边读的，为自己赚够学费，草儿和好婆也不用那么辛苦。
我实现了这个愿望，可回家却成了奢望。
第二次回家，是在大二的暑假。
我第一次给又当奶奶又当妈的王好婆买礼物，是一根竹杖。给草儿的，是一条仿水晶的吊缀项链。
好婆开心的笑着，草儿则羞涩的把头低着。
那一晚，我们三人坐在院子，谈到了很晚。
草儿是有心的，当我谈到那座大城市，那所著名的大学时，她紧张的问我：“哥，你的同学会欺负你不？”
我哈哈一笑，说：“哪会呢，草儿？山哥学习可好了，我学会了打篮球，改明儿让你到我学校看看，你可以跟我们班的团书记一起睡，她人可好了。”
“是真的吗？”草儿瞪大眼睛，眼中扑闪着兴奋的光，“团书记是个女娃吗？”
我实话告诉草儿：“是个女孩，她叫秦燕。学习也好，待人也真诚……”
“很漂亮吧？”草儿很快打断我的话，追问，我从没见过她问得这么的急。
“呃，怎么说呢？”我思考着。
“一定很漂亮！”草儿低下头，用手拧着衣角，咬着唇。
好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草儿却瞪了我一眼，站起来，跑进了屋里。
好婆回头看着，告诉我：“这孩子，有心呢。山啊，她是你的好妹子，你可得疼她呀。”
我呆呆的回头看着，傻笑。
第二天，草儿不理我了。
我趁着她在打点饭菜，偷着站到她后面，用手蒙着她的眼睛，憋着声音说：“兰草儿，我想要你的命。”
她用力一拨，却扭着腰走了。
我看傻了——草儿没学过一丁点的肢体语言，可是举手投足间却有让我失魂的力量。
她偷眼看我，红着脸笑了。
我回过神，走过去，用力拧她的脸颊，扮鬼脸：“你还生气啊？”
“呸！”她却又瞪了我一眼。
我说：“回家才一天，你瞪了我三次。”
“两次。”这回是她笑了，笑出了两个浅浅的梨窝，十分好看。
要回学校了。
好婆拄着拐杖送我到村口，草儿却执意跟我出了很远。
一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样子。
好不容易来了趟进城的车，她还不开口，等我上了车，车要开动了，她才咬着唇，问了一句：“哥，那女团支书待你不错的吧？”
这草儿，这草儿……
车已经开动，我只好探着头，大声冲她喊：“没那回事儿……”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
临近毕业，每个人的思维都是混乱的，情绪都是低落的。
校园的每个角落都弥漫着感伤的气息，有酒的味道，有酸楚的气息。
有人面临找工作的压力，有人爱情被迫终止，有人发现几年来自己的追求原来只是一张纸，有人为了抹不去的遗憾哭红着双眼沙哑着声音四处奔忙……
颓废的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