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晚近日很有些烦躁。脑子里整日掂量着家里的开支。
季晚本不是个敲打着算盘过日子的女人，而且向来不想委屈自己，结婚以来，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也不能少、不能劣，只要能讲究，就尽量讲究一些。
季晚的消费观念并不是打小就有的，家里景况不允许。季晚家四口人，父亲、母亲、哥哥、季晚。季晚生得晚，与哥哥相差12岁，因此才叫了“季晚”这个名字的。季晚父母都是市里一家瓷件厂的普通工人，“死”工资，除了偶尔带回几件瓷物以外，没有任何别的额外“收成”。母亲身体不好，有了季晚后就办了病退守在家里，只做做家务活儿，即便这样，也还是在季晚8岁那年早早去世了。哥哥读书不用功，所以也没有出息成什么人物，初中毕业后一直在社会上闲混，母亲去世后他才有了点正形，学了理发，开了个理发店，好歹糊弄口饭吃。这般光景找媳妇儿自然也不会攀得高枝儿，季晚的嫂子原本是哥哥店里的学徒工，过了门儿仍旧在店里帮忙，却倒挺给季家争气，生了一个儿子，娇养得像供着尊菩萨，整天腻在老人身边要这要那。宽了他的零嘴儿和玩具，紧了家，家里的日子一直不怎么宽裕。在季晚的记忆里，除了侄子，其他人一律是粗茶淡饭、素衣布衫，哪里容许季晚有什么奢侈的消费念头？
大概是看伤了简单而粗糙的生活方式吧，季晚自小读书很勤奋，一心想要通过读书改变生活，以后过得惬意一些，幽雅一些。季晚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很顺利就考上了大学，毕业那年得信儿知道一个与家乡紧临的城市公开招聘公务员，就参加了考试，最终到了一个市直机关工作。
季晚26岁时与当地一家小企业的副厂长结了婚，几年后有了个女儿。家里收入不算很高，但在有限的欲望之内，小日子过得也还滋润，季晚心里那些“惬意”、“幽雅”的想法，比如旅个游、吃个大餐、买些品牌服装和化妆品什么的，也都能满足，而且还能节余下一些钱来。
季晚离父亲有二、三百公里的距离，季晚几乎每个月都要回家看望父亲。想到父亲可怜的一点退休工资，哥哥又往家里贴补不了多少，侄子又免不了去蹭点儿，每次季晚回家，除了买些吃的用的，还要再给父亲一些钱，200、300、500不等，视当月手头的节余而定。季晚也知道这些钱并不起多大作用，不过是对自己的一种心理安慰罢了。刚开始父亲总要推辞，说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别挂念我，我不缺钱。后来见季晚执意要给，也就眉眼笑笑地顺手接过了。
只是最近情况突然有了变化。季晚爱人在的那个厂子由于经营不善，关门了。一时没有就业门路，爱人只好在家待着。而最近物价上涨得厉害，各项支出比以往多出了不少，孩子又眼红班里的小朋友学这学那的，吵吵着要学英语，学琴。偏偏还逢上了端午节，按惯例，季晚要给父亲500块钱的。
季晚简单谱了一下6、7两个月份里需要的消费，孩子的保险费、各种学费，加上三口人的生活费、衣妆费，等等，总的一算计，只论自己的工资，入不敷出了！再过一遍，哪一样都觉得不可减裁。想想以后大打折扣的日子，季晚就有些沮丧，特别的烦躁起来。
端午节前一天晚上，季晚辗转着睡不着，就跟爱人商量：“要不，这个节别给我爸钱？”又说：“要不就给300百？”爱人说：“你看着办吧，反正是你爸。”季晚真是烦躁极了，一夜未睡也没有拿准主意。第二天，季晚往包里放了500块钱去看父亲，但是心里却并没有决定给还是不给，或者给多少。
父亲的精神头儿很好，一见面就拉起了家常。说因为到夏天了，哥哥的理发店生意特别好。季晚的心思就动开了：哥哥宽余了，一定会给父亲钱，这次自己就不给了吧？……父亲说完了儿子说孙子，说完了孙子说邻家，嘴片儿白白的，眼神儿散散的，越发显得老态。
父亲是老了，都70多岁了。季晚一边听着父亲的唠叨，一边想心思。母亲走得早，哥哥也不顶个大人用，父亲一个人抠缩着过日子，硬是攻自己上完了大学，让自己捧上了“铁饭碗”，该让父亲享享福了。500块钱算什么？自己少买件衣服就有了。再说了，就算每次都给父亲这么些，撑足了还能给多少次？想到这儿，季晚突然想起了早逝的母亲，想到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不由得一阵心酸，就把500块钱从包里拿出来，递给父亲说：“爸，您拿着用吧。”父亲像往常一样眉眼笑笑地接了过去。看着父亲的笑容，季晚想，父亲有时候也是很自私的，心里就有些不大舒展。强打起精神听父亲又絮叨了一阵，就走到院子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下午4点多，季晚要回去了。父亲说你等等。父亲把手伸到床上的褥子下，摸出一把钥匙，走到摆放在床头的红色旧式低柜前，打开锁，掀开柜子盖，转过身来后递给季晚一个存折，说：“这个存折你拿去，你每次给我的钱都在上面，不少，三四万呢，本来想多替你攒些，过几年再给你，现在孩子她爸没了工作，我也帮不了什么忙，就给你们吧，救救急……”
后面的话季晚一定没有听得很清楚，因为，季晚已经泣不成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