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悠长的寂静将大贵一伙憋得发昏。但他们不能发声，甚至不敢动一下。
蹲在洞里可以清楚的看见外面。路边草棚外用玻璃罩罩着的油灯一闪一闪给山林带来了一丝光明，这光明让大贵一伙焦躁不安。只要灯亮着，就证明守山那老头没有睡。这点，早就清楚。
昨天晚上的行动获得空前胜利。白天，一级撑料（小煤窑用来支撑窑洞的木材）已经涨到每斤八分，但一级撑料必须是松木或柏木。下午又有一个买主，说是几户人联合，准备建一个大点的煤窑，需要好几吨撑料，已与大贵说好，全要一级的，价九分。
成刚上午上了两节课便离校，沿着县级公路走到了乡场，又翻过狮子岩、大石岩、猴儿岩几座大山，总算在天黑前回到了家，家中被烟熏得漆黑的药罐冒着热气，爸爸床上不住的咳嗽，成刚心里凉了半截，学费和生活费无望了。
大贵在溪边磨斧子的时候看见了成刚，他感到成刚一下子长成大人了，不禁心中一喜，今晚的行动正愁人手不够……
成刚回家刚一会儿，大贵便来到了家里。
“兄弟，大哥我有事找你帮忙，愿意吗？”
“啥？”
“缺钱吗？如果缺，天黑时就带上斧头来找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大贵拍拍成刚的肩头，头一扭便走了出去。
成刚想了想明白了大贵的意思。漆黑的药罐冒出的热气坚定了成刚的意志。他带上斧头跟上了大贵。
草棚外的灯已经熄灭，夜更有了一层逼人的死寂。
成刚扭扭身子准备出洞，大贵一把拉住。
“他妈的，那老头还没有睡熟。”
时间在缓慢地流失。
“哎，小心点，一个一个的出洞，走路的声音别他妈的太大，事若不成，别怪老子不客气。”
大贵低沉的声音透出一种逼人的锋芒。
小山提着锯子出去，接着大伙依次出洞，鸿福、元孝……大贵抓住成刚，他要成刚与他一起走。
走过老头房后时，成刚听到了老头的鼾声，他第一次感到了做贼的心虚做贼的紧张，握斧头的手不觉渗出汗来。
狭窄崎岖的山路时隐时现伸入夜幕。
南岭山松柏最多，绿绿的一大片覆盖着这亘古的土地。
走到松林时，天空似乎明朗了许多，居然闪出了几颗星星。
“哎，锯树时小心点，声音别他妈的太大。树不要太大的，又膀子粗细便可。”
大贵前半句话说给大家，后半句抛给了成刚。
低沉嘈杂的声音将山林先前的寂静撕得粉碎。
大贵挨近成刚，一个劲的拉着锯，心里只想着将这些树买成钱，这钱一是可以做爸爸的医药费，一是做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
昨天，大贵一趟就挣了三十块，生活在这穷远的地方，这无疑是一条大的生财流水线。他需要钱，他需要钱便不顾了一切。
“嚓”一棵树倒下了。又一棵树倒下了。
成刚感到手掌一阵紧一阵的疼痛，他伸开手，星光下，他看见手掌中殷殷的又血流出。
一阵懊丧袭上心头，他觉得不该来，甚至不该回家。他放下锯子坐了下来。
“喂，秀才，别偷懒，不要钱就滚蛋！”
鸿福唾了一口，冷冷抛过一句。
“钱钱钱”因为没有钱，才回了家。因为没有钱才上了山，成刚心里明白。
树倒下了一大片。大贵、鸿福、元孝和小山利索的削去树枝，砍成一节节两米来长的的撑料，五根一起用竹篾绑了，堆了一大堆。
“喂，兄弟们别歇气，赶紧往下搬，几小时后钱就到手了啊！”
大贵的鼓动使本已疲惫的大伙又激动起来。
负重下山比上山困难，稍不注意，就会摔个“仰八叉”。
走了一程，成刚便感到浑身燥热，汗水不住的顺脸颊淌下。没有一丝风，只觉到沉甸甸的压迫和做贼的恐惧。
“大贵哥！”成刚叫了一声。
“挺住，别他妈的成软骨头。”
大贵扭转身，呼出的热气喷到了成刚脸上。平地里，大家歇了下来。
“操他娘，我们怎么生活在这穷山沟里？”
“他妈的，就那点地，老子们能生活吗？”
“发财、资费，我们靠什么？”
愤愤发泄几句，大家一起将目光射向成刚。
“秀才，努力点，别他妈不争气，考上大学堂，那该多气派！”
成刚终于明白，生活原本没有诗的空灵，没有散文的清新。
快下完山了。
成刚的手有些支持不住。他咬咬牙还是跟上了大贵。
突然，他感到头晕目眩，前面便是守山老头的草棚，必须轻些再轻些，必须挺住！他告诫自己。可脚却不听使唤，激烈的抖了起来。
“哎呀！”又一阵晕眩，成刚跌倒了，肩上的树捆正砸在草棚的柱子上。
“大家快跑，丢掉撑料！”
低沉的声音挽起成刚向南岭跑去。
草棚外的油灯亮了，接着传来一声刺耳的火药枪声。这时，山坡下村子里的狗全部狂吠起来。
“快，逮偷树的！”喊声大作。
大贵拉着成刚上了南岭，在一颗大树下瘫坐下来。
惊恐。不安。劳累。
成刚抱着头，心里一片慌乱。
“成刚，你真他的软蛋。鸿福他们往山下跑了，一定会被上山的人逮住。是我叫他们来的，我该承担责任。你就留在山上，等天亮后，安全了，你再下山。”
停了停，大贵从裤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成刚。
“这里有三十块钱，你捎十块给我婆娘，另外的你就拿回去读书吧。记住，好好读书，别他妈的像我一样，在这鬼山沟里受穷。”
“不，大贵哥，你别下去，他妈会打你的！”
成刚记得一年前就曾看见村民将一个偷树的人打得半死。
“少罗嗦！”
甩了成刚，大贵消失在了黑暗中
成刚望望四周，他感到自己是那样的软弱。头脑一片空白。咬咬嘴唇，他想他必须下山，他想回家，他想读书。
天渐渐亮了。
他目送大贵走出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