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与刀

一道幽冥之水灌入我的口鼻，我本能地挣扎。黑暗里不知名的鱼儿啊，也许你已读懂我那姿势的永恒诉说：男人啊男人，为何不是你离不开我？
我的灵魂渐渐脱离体内。我生性高傲，不愿为黑暗所捕获，竟以微灵之躯向日出之地进发。
先是冥神伊耶那美拦住了我，她对我放肆的行为感到愤愤不已，叫我滚回该去的地方。我向她讲述了我的经历以及困惑，这似乎触着了她的心事，她叹了一口气，我被高高地吹起，我能感受到那气息里所滚动着的语言：“可怜的人，我的丈夫因为我丑陋的相貌离开了我，你这没有躯体的灵魂，还渴望着那永恒之爱！”
接着我见到了高御产巢日神，他并未露出任何神气，衣袖轻轻地抖了抖，一股不可抗拒的下坠力作用于我。
我似以超乎光速的速度下降着，周围的一切只化为一道白光。明明我就要接触到食物女神大气津姬化身的谷地，这时一道黑暗又拦住了我。
我在那黑暗里不停地颠簸，周围隐约有马蹄声。突然一声巨吼，那是英雄在长期克己隐忍后突然得到释放而发出的怒吼。同时“刷”的一声，我迷失到一道眩晕的白光里。等我弄清状况，只见一把武士刀正砍向我，而我竟向它迎了上去，只听得“呯”的一声？？
我丝毫没有痛觉……啊？我是武士刀，我成了刀魂……
我开始打量我的主人，狭长的眉，圆圆的下颌，英勇不乏计谋，沉毅的外表包裹着征服的火焰。
这个没有凶残外表的人在我打量之间便已干掉了三个人。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在质子期间不断训练的结果。
不出意外，我的主人此次突袭丸根寨成功，守将佐久间大学助盛重的首级成为胜利的符号。
然而我的主人并没有过多喜悦，他仍只是个任人宰割的小城主。
隔扇外传来使者急促的声音，那不安的声音使我的主人按了按武士刀，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指尖的力度。
“说吧，我似有预感。”17岁的主人家康如斯镇定。
“家督……家督今川义元大人死了！”说着使者伏在地上不胜惶恐。
“下去吧，我知道了。”主人只轻轻说道。
“是！”
榻榻米上的家康望着窗外的樱花。他想到了父亲，想到了武士的气节，不能背叛旧主。
主人继续为今川卖命，我依旧在惶恐中度过，我不知道何时又要从别人温暖的血液中穿过。我恨自己是无法自主的刀魂，我憎恨主人的凶残，我更恶心自己所沾的血腥。我想结束这样的生活，我想生锈被抛弃。然而自从我寄居刀内，此刀变得锋利无比，永不生锈。德川甚是得意，封我为神刀，除交给侍奉的女人外，从未离过身。
旧主的继承者今川氏真实在太过软弱了，无法承担大任，两年后，主人接受了织田的暗和，主人在热田做质子的时候，本对他有好感，这是一种英雄间本性里的相惜。
接下来，主人用三年的时间统一了三河，并改姓“德川”，统一天下的志向开始显露。
他又先与武田灭了今川，后与织田信长联合，用了十二年的时间灭了武田。在越来越强大的同时，他不断压抑自己膨胀的欲火，告诫自己忍耐忍耐，时候未到。
主人眼光独到，信长残忍地屠杀武田一族的同时，他暗中相助，这一族力量便是日后大放光彩的井伊赤备队。
武田尽，不久织田信长也死了，他本想有一番作为，然而丰臣秀吉占了先机。
主人打胜了小牧.长久手之战，战场上摆满了尸体，不少是我的亲见死去的，更有直接死在我的吻下的。我早已见惯了杀人并已成了杀人的工具许多年。然而那种残酷仍然令我瑟瑟发抖，我厌倦，并开始期盼这不死的灵魂死去。
夜里，主人常常按着我的柄暗暗道：“忍，必须忍！”在秀吉的步步相诱下，主人也使出手段较为风光地成为秀吉的家臣。
主人知道实力悬殊，既然选择了臣服，在那人有生之年便不能背叛。我开始同情我的主人，一个有着熊熊烈焰的人竟选择长久的臣服。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呀？丰臣秀吉只比他大六岁，他如何知道自己一定是后死的那一个。如果我的主人等不到那一天，也许我会为他留下痛心的眼泪－－仅仅为他坚定不移的忍耐力。呵，一把刀留下眼泪，也许会成为奇谈吧！
我的主人等了十八年，终于夺取政权建立了德川幕府。又用了十八年的时间消灭了丰臣党。
某天他在骏府城楼之上，看着金灿灿的夕阳落下，彷佛看到了他多苦多难的母亲。他两岁便离开了母亲，但松平的家老常常提起她，提起她母亲的心愿。每当他困苦之时，他的耳畔就彷佛听到母亲的声音，“天下已经战乱太久了，儿啊，你是寅年寅时出生的救世主，你要给人们带去和平的快乐啊！”后来他终于在19岁的时候见到了母亲，母亲殷殷耳语的这句话更是铭刻于他心。
如今愿望达成了，不只是现在的和平，更有往后250年的和平。他回首过去的忍耐，不由得微笑着，干枯的眼里泛出了泪光。
他又一次拔出了刀。尽管他已很久不能使用我了，但还是把我带在身边，因为我乃神刀，彷佛带着神的旨意来陪伴他征服天下。他全然不知这给他带来荣誉的刀竟是如此憎恨他。
老人看着我笑道：“你怎么就不生锈呢，莫非你和我一样能忍耐，这样说，我们可是知己啰！”
“你看到满世的和平了吗，你感到疮痍之后的幸福了吗？”说着一滴老泪横流。
这滴饱含深情的眼泪正好飞落在我的身上，体着眼泪的温度，噙着它的咸涩，那一刻我爱上了夕阳下的老人，我想哭，想天南地北放肆地哭。我的身体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刀刃上开满了一朵一朵的锈花，那一朵绣花渐渐化为粉末，粉末随着风飘散去了落日的尽头，最后我的整个身体都化成了粉末，飘到了天尽头。一股天灵之光一闪，霎时一朵菊花却在老人手里娇艳欲滴。
不久老人病逝了，我也枯萎了，没人知道此生是我离不开他，还是他离不开我。
也许只是极的两面，战争的残暴孕育着和平的快乐，绝望之爱也必孕育着爱的新生。
一切都要忍耐，忍耐，等待心中愿望达成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