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一万年

我的文学天赋是在初中三年纪的时候初露端倪的。我记得我所读过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是一本叫做《虹南作战史》的书，很厚，有一块坯那么厚。里面有很多由旧地主、小资本家和神父演变而成的特务，经常在黑夜里出来破坏革命生产，最后被党英明领导下人民统统抓住了。因此受到启发，我常常把所见所闻编成我自认为是文学作品的东西，到初三的时候上作文课，我就基本不用打草稿而是直接往作文本上写了。
谁说文学是无用的？起码我就用它帮助当初的一对同学几乎完成了一次美好的恋爱！就是现在马原偶尔见到我还是一副央求的样子：你实在编不出故事也别把我那段用上啊，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马原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身体比较魁梧，另外还拥有一头剪不短理更乱的卷发，脚上永远是一双踏雪无痕的白球鞋。我们每周有两节体育课，但不幸的是体育老师是个病秧子，所以几乎所有的体育课都是由马原来行使老师的权力。种种迹象表明，马原爱上李小雪是在82年的春天的一节体育课上。当时男生们分了两组把一只破足球踢的满世界跑，女生们练习立定跳远，马原蹲在沙坑的一头指导。李小雪的失误动作有故意的可能，蹦了没有一米远怎么能收不住而一头扑到马原身上呢？而马原事后也含含糊糊地对我说，李小雪太软乎了。
不管怎么说，马原的确是爱上李小雪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他学会了沉思，学会了默默地盯着她望，甚至发展到放学后独自站在路边看李小雪过去，然后神情激动地目送人家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
可能是马原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有一天他在课间休息是把我拉到一边，吭吭吃吃地问我写过情书没有。我不屑一顾地说我们搞文学的，写情书那是小菜一碟。马原说这就好办了，等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你一定要把纸笔带上。
那天的情景好象是这样的：马原出乎大家意料地宣布本节课没有具体内容，同学们可以自由活动，范围可以延伸到操场之外。当时的春天已经很深了，野外的树呀草呀花呀都挺让人喜欢，马原的决定遭到了同学们的一致鼓掌欢迎，纷纷表示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玩一玩。马原带着我悄悄地来到位于操场一侧的树林里，他让我准备好纸笔，然后嘱咐我无论任何情况也不能把他追求李小雪的事情说出去。我说行。马原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你就按照正式的情书写就行了，只要她看完了就会马上不由自主地成为我的女朋友。
我和马原趴在绿草萋萋的土坡上，一抬头就能看见远处李小雪和同学们玩耍的身影。我开始写了：亲爱的李小雪同学，请允许我这样冒昧地称呼你，自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被你迷人的风采所深深地吸引住了，白天你是照亮我世界的太阳，夜晚你是我照亮我梦境的月亮。现在学习的压力太大了，而你却是我无穷的动力。注视着你美丽的面容，听着你温柔的话语，我想提出一个请求，让我们成为更好的朋友，共同在知识的天空里比翼双飞，在科学的海洋里连袂翱游。最后，请接受我深情地呼唤：爱你一千年！
我写的太投入了，以致于在情书的落款处我差点写上我的名字。马原接过去看了一遍，脸色激动地说你他妈就是一天才。我谦虚地摆摆手，别客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还需要情书的话，只管找我我了。马原说够了够了，就这一封就够了，李小雪看了要是不热血沸腾那她就是傻子，我看以后就用不着再写了。马原拿着情书又仔细地看了一遍，目光探求地对我问，能不能改一个字啊。我说改什么字？马原说把爱你一千年改成爱你一万年吧，
天啊，爱你一万年！
事实证明马原的预言是正确的。马原的进攻其实正是李小雪所期待的，情书的作用使坠如爱河的李小雪整天脸色绯红，神采飞扬。爱情的力量使马原自愿承担了漂亮女友的运输业务，即负责接送李小雪上下学。马原把自己的旧自行车能缠的部位都用一种红塑料布缠起来，呈现出一派红彤彤的效果，他带着李小雪在乡间土路上得意洋洋行驶的情景就如同黄蓉郭靖骑着小红马驰骋江湖，令其他同学羡慕不已。
美好总是短暂的，马李之恋在维持了大约一年之后土崩瓦解，就象一堵有碍观瞻的土墙一样，被压抑日久的众人合力摧毁。
其实马原的恋爱在后期已经危机四伏了，只是他们乐不思蜀置若罔闻，一点也不照顾学校和别人的感受，校长谈话，家长施压，同学起哄，恋爱环境对他们来说大大的不利，而他们只顾在爱河里手拉手地游泳了，却没看见岸上的人已经举起了渔叉。
对李小雪来说，那是她学生生涯的最后一节体育课。马原重色轻友，他早把我这个有功之臣抛之脑后，我经常被他们在课堂上明目张胆的用眼睛发出的电流所击中。这节体育课马原照常让大家在操场自得其乐，为所欲为，他带领李小雪则钻进树林享受爱情的甜蜜。不想二人被甜蜜所陶醉，第二节课的时候仍不见他们，老师愤怒了，带人到了小树林深处，进行了拉网式搜索，最后发现二人在浓浓树荫下的草地上正你来我往地做着上下交谈。
这一轰动一时的校园桃色事件很长时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然而作为故事的主角，李小雪退学后远走他乡，马原则坚强地留了下来，忍辱负重，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发狠地读书，后来高中、大学一路升上去，工作后依仗野蛮女友他爹的影响，现在已是某局的财务副局长，炙手可热。有一次聚会马原喝高了，我趁机向他问起李小雪的下落。马原的酒噌一下就醒了一半，象发现目标的警犬一样竖起耳朵：你问她干什么？我只好说我最近比较怀念当初的同学们，差不多的人都让我想到了，就差李小雪了。马原说你天天想念女同学们还说的过去，除了请你喝酒你才肯跟大家坐坐，再说这么多年了，我哪里知道小雪的下落？我知道马原在装蒜，便压低声音说要不我朗诵一遍那封情给大家听听？马原惨然一笑，出乎意料地说你朗诵吧，我们那点事儿谁不知道？我说我只念一句最后一句，马原好象心痛似的皱了下眉，缓缓地说，你真卑鄙。我微笑着回答卑鄙是手段，不是目的。
我是五年前才和小雪联系上的，当时她的女儿已经十岁了，日子过得很苦。我认为她过去的现在的苦难都是因为我，于是我在市里给她开了间服装店，生活才慢慢地好起来，现在她还雇了一个女孩照顾生意。马原简单地描述着脸上表情坦然，他说，这是我现在最幸福的事，不要说爱你一万年，真爱一年就足够享用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