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子
作者:阊阖时间:2025-01-08 19:56:37热度:0
导读:我出生的那年,恰逢甲戌年,戌是啥?意思就是狗。我一出生,爹从窗户外边瞅见是个带把的,高兴得咧着嘴,朝坐在槐树下抽旱烟的我爷嚷,是个小子,这下好了,终于心上悬着的那块石头落地了。我爷耳朵有些背,没有听清
我出生的那年,恰逢甲戌年,戌是啥?意思就是狗。我一出生,爹从窗户外边瞅见是个带把的,高兴得咧着嘴,朝坐在槐树下抽旱烟的我爷嚷,是个小子,这下好了,终于心上悬着的那块石头落地了。我爷耳朵有些背,没有听清楚,问爹,你说啥?爹说,是个男娃,生了个男娃。爷一听,布满皱褶的脸舒展了,将冒着烟气没抽完的旱烟锅朝槐树身上使劲地磕,等烟锅头里的旱烟末磕尽了,然后将烟锅嘴别在棉袄的领口里,径直去了村西头李铁匠家为我定制了一串铁链,铁链上面拴着一只锃亮而又精巧的黄铜锁。我爷说,这是长命锁,锁上,我就不怕邪魔鬼魅,凶神恶煞了。
我爹是个放羊娃出身,准确地说是个替地主家放羊的雇农出身,没有上过一天学,直到新中国成立了,他才进了几天夜校扫盲班,识了几个豆大的字,也算会在记工分的账簿上签写自己歪歪扭扭的名字了。听我娘说,我刚生下来长的虎头虎脑,傻乎乎的,老半天也不叫唤,除非在屁股蛋上狠狠地扇上一巴掌,才会哼哼几下,爹见我长的有些傻憨,又是狗年出生的,就给我起了个很不中听的名字——憨狗。爷说,憨狗这名字好听,好记,只要我孙子健健康康的,起个啥名都中。我六岁的那年,爷对爹说,憨狗都成大小伙了,把娃要打发到学校里去识字,不能老是薅着奶罐儿,这样就把娃宠坏了。爹点头答应着,心里却嘀咕,我那会你咋就不让我也去学校念书咧?轮到孙子,你倒比我还急。爹领着我就到村子的小学报了名。竟在一个深秋的夜晚,爷却因病去世了,临走时,爷拉着我的手,痛苦悲切地说,狗儿,你爹没有上过学,是咱家以前太穷了,我也没法供给他,如今时代好了,你要好好读书,不能在像爹那样了……,话未讲完爷身子抽搐了几下,就闭上了眼睛,咽了气。父辈们哭鼻抹泪地的把爷埋在了北山坳的一块陡坡地里。次年清明节,天气阴霾,飘着细碎的雪片,爹带我提着一篮子祭品去上坟,爷的坟头上长满了荒草,干枯的草在萧瑟的风中的摇摆着,爹对坟里的爷说,儿子不孝啊!早知您老有病,把粮食粜光也要看,我真是后悔啊!爹说着,眼里滚下了伤心的泪水。我跪在雪地里,瞅着爹对着一个土包包如此的恸泣,好奇的笑,爹怎么会对着一个土包包这么伤心呢?
我上学了,班里调来了个新老师,是个女的,很年轻,非常漂亮,披肩发,戴着一副镶着金边的近视眼镜,穿着粉红色花裙子,说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穿裙子的女孩,我家隔壁栓牛大姐在南方打了几年工,回来时穿的就挺洋气,村里的俏媳妇大姑娘都出来绕着栓牛大姐不住的称赞,说栓牛大姐就是从大都市超脱出来的洋女子,穿的衣服太流行了,哪像咱们,糙绒粗布的穿在身上在怎么捯饬也不好看。可这位女老师穿的裙子要比栓牛大姐的衣服好看多了,老远望去,就像清水里浮出来的一朵芙蓉。那时我就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找她这模样的做媳妇,我喜欢在课堂上偷看她飘悠悠的花裙子,那花像活的一样太漂亮了,当老师在教室的走道朗读课文的时候,趁她不注意,我伸手去摸裙子上的花,结果被老师发现了,叫我站起来。老师问我,你叫啥名?
我说,罗憨狗。
啥?
罗憨狗。
班里的同学都笑了,我也跟着大家一起笑。
女老师让大家静下来,有啥笑的?罗……憨狗,你先坐下,上课要专心听讲,不许做小动作,不然老师要罚你到操场上背课文。从今天起你要换个名字,不能老用小时候的乳名了,这样吧,我帮你起个名字,叫罗伟,你看咋样?
我高兴地只会憨笑,心里想罗伟就罗伟呗,总比憨狗好听吧、憨狗的名字多土多俗啊!
我终于有了新名字,这个新名字就像过年时穿了一件新潮衣服一样兴奋和激动,放学回家后就告诉了烙饼子的娘,娘一听高兴的说,老师起的名字就是好听,我娃有了新名字,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当公家人,不要和你爹一样连个自己名字都不会写,这社会上能做啥?只会种地务农。
我想了想,我娘说的是真话,要不我不认识的字词,问我爹,他抽着旱烟卷,口里吐着浓浓的烟,拿着我的语文课本,翻来覆去瞅上半天,慢吞吞地说,这些长脚长腿的东西,我没几个能不认识的啊!
我心里委屈啊,没钱买字典,爹娘又不识字,我只好挨老师的揍了,我想哭。我问爹,隔壁的栓牛娘都认得字,你是个男人咋就不认识字呢?栓牛娘还帮栓牛写生字,算算术咧。
我爹恼了。朝我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知道个啥?为啥我不识字,就是当时咱家里穷,你爷没钱供我念书,才有了今天,现在供你上学识字,就是让你不能像我这样?
我真的想哭,我心里骂,爹娘真是没出息,连个名字都不认识,太丢人了,我从此以后不会做的算术题,不认识的字我再也不问我爹娘了,问了也是白问,惹恼了我还会爹挨粗糙的大巴掌。我觉着读书写字成了一种负担,我开始讨厌上学,我就偷偷地逃学,早上从家门出去,中午放学时候回来。
我爹娘认为我在学校读书,天暖的时候,我就早上出去躲在长高的苜蓿地或是玉米地里捉蚱蜢,要么就是躲在王马洼的一个破窑洞里,肚子饿了,就将出门时拔的别人家鲜嫩的蒜苗夹到玉米面馍馍里,美美的吃一顿,吃饱了,把剩下的玉米面馍馍渣子放到蚂蚁的窝门口,看它们怎么一点一点的往窝里搬……,等到中午校园里的铃声响了,我就悄悄地爬出去,插进放学的队伍里和同学们一同回了家。好几次我都成功了。
夏季的一天,我刚回到家,从厨房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汪汪的凉水喝下肚去,就被我爹拽进了上房里,爹的脸铁一样地青,腮帮子上凸起几根鼓动的青筋,他不问青红皂白,抹下我的裤子,用吆牛的皮鞭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抽,我不明白这究竟是咋了,只顾嚎啕大哭,拼命的哭,哭声震得房脊上的尘土往下落。我娘依着门槛坐在一旁,看着我爹每一次落下去的鞭子,紧皱一下眉,可她一直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我觉得我娘一定会制止我爹,因为我是她心上的肉蛋蛋,肺叶叶,要不她怎么会把变煤油的鸡蛋全煮给我吃,自己翻几座山梁去撅甘草柴胡根换买煤油的钱?今儿这是咋了,爹下了狠心揍我,娘怎么不阻拦爹呢?爹大概是打累了才停了手,颤抖的手扶着门框,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圈里红红的,脸上流着苦涩的泪水。我想我的屁股一定是开花了,要么我的裤裆里咋湿乎乎地,我娘说,不听话你就往死里打,我爹颤抖的手拧了一棒子旱烟卷,你不上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