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经过六年，有许多东西已经改变了。在子旭的世界里，一个生命为他打开了一个更广阔的人生境界。而我，这些年的时间与空间的缺憾——我们之间，无论是精神上还是抽象意义的物质上，比如见面，说说话，都不容易。虽然至今，当我想起他在电话里释于心怀的笑声，我的脸上有轻轻的我不知道的笑容。那些缺憾，让我基本上是留在原地，留在旧得我在日常生活快要忘记了的爱情里。
我知道，爱情不是人生的唯一。在《孝庄秘史》里，孝庄为了儿子，可以不顾爱情的崇高，拿多尔衮对他的爱情作筹码，把顺治帝的江山赢到手。多尔衮说：“其实你最爱的是你的儿子。”或许，对于做了父亲、母亲的男人和女人，爱情已不再重要。
我不知道是我太贪婪，还是太容易满足；是这里面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细蜜的，标志性的，忽视的，彷徨的，充满伤害的，还是理智与情感争斗的；是没有勇气希望拥有、要求，还是最初给得太多；是顾虑太多，还是远离生活固守着某种理想原则，不惜于牺牲？但是现在，我的心中充满遗憾是真实的。昨夜我梦到一个人，而子旭却不知去向。一个人千辛万苦到他乡来找我，可不是子旭。我站在风吹过来的壕沟里，哭着笑。那个人不是子旭。我好怕，我会动情。
我跑去看露天电影，去舞会，宿醉。
情感籍创伤生长。情感有时也会籍创伤陷落。
六年前，子旭醉酒的时候拉着我的手，第一次对我说，他很颓废。我就开始领悟着他说“渴望幸福却拥着痛苦”的人生演绎，聆听到他如梦似歌的寂寞气息。我能清晰地记得我相信他的颓废是因为我相信他太想意气风发。想到这一段我意识到我是喜欢上了一个醉酒的人，颓废的人，劫难一样，却幻想给他幸福。但是后来，每每我转辗于浮尘的蒸烤，徘徊于梦里梦外的迷津，失落于世情的无常，我知道我的幻想是心理弊端，太想使一个疲倦的人重新感觉到幸福其实是自我价值满足感的外化膨胀。而我所比较相信的人在患难中会有更感人的深情，只是我主观上的臆断，我的完满却虚妄的希望。那时侯子旭付出的是苦苦追求的患得患失的眷恋。可是我也应该相信，一个处于顺境中的人是易于取舍的，一个软弱中的人的情感同样也是软弱的。
就像今天的子旭对我。我不知道有一种体验是否是真实的。当一个人远远的伫立着和你相望，你觉得他就在你心里；可是当他站在你面前，一旦开口说话，却仿佛遥远得在天涯。我深深的不由自主地想到尼采那句话：“铁对磁石说，我最恨你。你吸引我，却又没有足够的力量能使我附着于你。”
回想起来，我记忆里温馨的画面竟然全是那些靠酒酝酿起来的情节。而现实，清醒的现实，是冷静的。有句台词说：“纵容女人喝酒的男人，动机都不纯。”六年前当我对子旭说：“其实你喝醉了，身上那股酒味也是蛮好闻的。”是天真并陈述事实一样的认真。他掩口而笑：“那是因为你带了一种心情。”是的，一个十七岁的女生是丝毫想不到纵容不纵容一个男人喝酒的。认识了子旭后，我对酒的感觉才醇厚并深刻起来。我只是纳闷，情人的心情是如此神奇，它能从一切平常中看出独特，从不起眼中看到超然之所在。
但是慢慢地，在我的意识里子旭很少醉酒了。也许是我离开他远了，看不到。也许是为了健康。从爱人的初衷来说，我不希望他醉酒；从怀念的失落里来说，我爱那个喝醉的飘渺又真实的他。有一次他被人咬了，医生嘱咐一个月不能喝酒。他调侃着说：“这样将一个月不会听到梦呓一样的声音了。”我说：“也好。”
我想试一下，我们之间能隔多久，忍多久，不听声音，不想念，连这样去做的冲动也没有。彼此仿佛消失了。哦！有什么关系！生活还是一如既往。朋友说：“吃好，睡好，学好，玩好，就一切都好。”是的，我想子旭也一切都好，脸上有着某种满足的微笑。
可是不好！在我的静静的外表下，内心却是无法控制的混乱，是白天与黑夜斗争般的赤裸裸的痛。我不能说。我心中的意象远遁了，那些雾一样飘渺迷离的幻境缓慢移走，缓慢移走。可我却捕捉不到哪一片从我窗前落下的潮湿的花瓣。我忽然惊恐的感到醉酒后的言行那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的一种飘忽变形。包括爱情。
也许，我该拿出勇气来失去他；也许，没有失去的并不是真正属于我的。脸颊一阵酸辣，泪水腌萎了我久久埋葬的心。我突然后悔了，他的美丽幻影，在那个电话里缩小了。我闭上眼睛，悲戚涌上心头，我钟情的是一些残碎的、断断续续的昨日旧梦。也许，也许。
多尔衮问：“如果我和福临（顺治帝）同时掉进河里，你会先救谁？一定是福临吧！我早知道——”
“是的，是的！他是我的儿子呀！可是，多尔衮，我会和你一起去死的。”
我很想拿这样的问题去问子旭。答案可以不重要。我只是非常想问，醉了一样地想问。
可是我不敢。
“你能给我一杯地久天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