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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1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大剧院。霓虹像一只剥开的桔子,发散着金光灿灿的瓤。夜色更浓。他在树影婆娑的广场一头走来,发梢挂着露水。他本人没有色彩,灰扑扑,毫不起眼,凑近了仔细打量,也看不出什么。一个男人,三十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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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大剧院。
霓虹像一只剥开的桔子,发散着金光灿灿的瓤。夜色更浓。他在树影婆娑的广场一头走来,发梢挂着露水。他本人没有色彩,灰扑扑,毫不起眼,凑近了仔细打量,也看不出什么。一个男人,三十左右,额头堆着细纹,小眼睛,浓眉毛。瘦削身材,腿很长。
一个乌发白种女人站在大剧院门口。
他眼睛的方向,瞳仁的亮点,就是这个女人。
她在分发传单,看到行人便迎上去,血红的嘴唇咧开,笑容有些刺目。是那种钨丝灯泡下雪白的笑。他虽然处在黑暗中,但是整个视野尤如一幕荧屏。不久,她发现了他,一个黑暗中被露水打湿的男人。她停在那儿,像受惊的小鹿,不明对方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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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号声在蓝丝绒的幕布后响起,整个剧场荡漾着从亘古飘来的辽阔之气。
幕布掀起,女人们飞扬着裙摆,白皙的皮肤在艳丽的服饰中时隐时现。观众们在座位上早已按捺不住,纷纷吹起口哨。当女人们像小鸟一般飞回的时候,舞台上落满了鲜花与水果。
男人终于坐在二排的围栏后面,他的头靠在双手搭建的臂围上,头发有一两绺掉到眉毛上。他眼睛微眯着,任那些讲粗口笑话的演员在台上我行我素,仿佛与之不搭边。他脑海中浮出一片童年时的竹林地,叶子繁茂地遮布了天空,大白鹅摆着胸脯晃来晃去。他曾经见过刘子大哥喝醉酒将鹅颈扭断下来。那一年,他随父亲摇船到镇上去,赶集时,父亲给他买了顶帆布帽,他甚是喜欢,一直戴到快开学,游泳时不见了。父亲狠骂他一顿,那个夜晚,他静坐在河畔,任夜晚的黑拂洗着心里的忧伤。
他长大了,到了大城市,做最苦最脏的活。孩童时期纯真的面容不见了。但心是静的,还是河边夜晚里那颗忧伤的心。
他遇到了这个白种女人。一个美丽的近乎艳俗的乌克兰女人。
女人不一会儿便从他身边出现,她的长发垂下来,侧面看,面庞轮廓十分明确。她从裹着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两支烟来,递一根给他。他惺忪地接过,两人点上火抽起来。女人的手指去摸他瘦峋的后颈,他瑟缩了一下,但马上适应了,像孩子般任由她的抚摸。
他们爱了一个多月。住到一起,因为语言的问题,他们很少讲话,要么做爱,要么用肢体语言。
男人忙碌了一天后,总会到剧院的二楼等她。有时当演出结束时,他已经在梦里畅游了。她会心疼他,不及脱下舞裙,套了件大衣跑到剧院后面的小巷子里给他买羊肉串和烧饼。
此演出团的台柱玛丽亚小姐最看不起她,认为她养了个中国小白脸,总要给她白眼看。硬拉着团长去见老板,老板虎着张脸,听了团长叽里咕噜不甚明白的翻译,向玛丽亚小姐赔着笑,说是等找到合适的人便开了她。
女人被姐妹们排挤了。只有一位很具同情心的大姐时常陪她聊天。
男人有次拉黄包车撞了人,车子硬被警察局没收了。她心急起来,去找老板借钱。老板是知道不久便要开了此人,皮笑肉不笑地瞄了她一眼,说:最近投资了新项目,周转资金都已经紧张,不可能再有钱。她失望地低着脑袋。男人在门外已经听到,也低着头。
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她有了钱,而且把车赎了出来。男人又拉着客人满街跑了,也照样深更半夜来剧院看她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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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文化大革命兴起了。街上漂满了拳头、标语和旗帜,喇叭里传出的口号声此起彼落。娱乐场封了,老板挟带巨款逃跑了,那些演员全被抓起来,论了个“为资产阶级做伤风败俗之事”的罪名。
她也在其中,鲜亮的舞裙成了掑破烂的鱼网罩在身上。脸上的妆没有了,头发被理成阴阳头,她的皮肤一下子变皱了,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她的眼神再也没有光采。她被投入牛棚。她在一群人中间戴着高帽,挂着“牛鬼蛇神”的牌子,扫大街。最后,她的腿也被打瘸了,再也无法跳舞。他则在人群中默默地看着她,和那些人一样举着拳头,怒吼:打倒反革命分子!
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他来,她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两眼低垂,看不到碧蓝色的眼珠。她的唇角下垂,两边的脸颊松驰地挂下来。
在一片喝采声中,剧院被挂上了“印刷厂”的招牌。从此,娱乐场在这个城市消失了。她也消失了。这个城市的光芒和霓虹统统消失了。男人却还在,拉着他那辆黄包车,一直奔跑着,只是,他的后颈再也不会有人抚摸。他的梦里,那根白色的鹅颈被刘子大哥粗暴的手一下子拧断了。